京都皆恶少

　　暮色四合，窗外响起阵阵呜咽之声，是风。不一会儿，便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寒凉的春夜更添一丝冷意。

　　世子站在书房里，老王爷坐在桌案后，父子俩脸色都很难看，气氛紧绷。

　　良久，烛火跳动，在老王爷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老王爷看着长身玉立，眸色清寒的儿子，不经意间就想起那个女子。

　　在淮亲王风流绚丽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惊艳了他的时光。

　　那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日子，她并不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却是他遇到过的女人中脾气最差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年，只有一小半甜蜜，剩下的一大半时间都是争吵，冷战，互相置气，谁也不愿服输。

　　明明是个野性难驯的女人，这么多年，却叫他日思夜寐，念念不忘。他总是会想，如果当年他早点醒悟，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但也只有她会如此忍心，抛下儿子，抛下他，一夜间便消失在天地间。

　　“又想起我娘了？”世子看老王爷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薄唇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她不会回来了。再说，今日出事的是舒氏，还请您不要忘了重点。”

　　“那是你母亲！”老王爷十分看不惯自家儿子这幅无所谓的样子，虽然这种相处模式已经好几年，但每次还是会被气到。

　　“我的母亲十五年前就走了，现在这府里可没有能做我娘的女人。再说，我娘可做不出今日这么丢脸的事。儿子斗胆劝爹多管管自己女人，待在自己院子里作妖丢脸没人管她。要是手再伸这么长，儿子可不会再给面子了。您老痛失所爱十多年，儿子不想这样。”世子说完，转身出了书房，徒留老王爷恨得锤桌子。

　　世子站在屋檐下，夜雨寒凉，却比不上他心情沉重。不远处一盏灯笼渐行渐近，一女子撑着油纸伞过来，世子眼睛一亮，待看清来人是翠枝，眼底光芒散去，那意思就像在说“怎么是你”。

　　翠枝自然也看出自家世子的嫌弃之意，也知道世子在等的人是谁。可世子妃这会儿在惊涛院里哭得不可自抑，根本没时间来接爷。所以虽然很抱歉，还是请爷体谅啊。

　　世子接过翠枝递过来的伞，自己撑起，步入雨中。气势跟刚在书房中截然不同，走了几步，略带忐忑的问：“她怎么样了？”

　　问的自然是惊羽，下午时候，被翠枝在府门口堵到。世子连惊涛院都没回，直接去了后门，派人将几个婆子拿下，箱子扣下后。亲自将惊羽送回惊涛院安置好，才回身处理舒氏惹出的破事儿。

　　世子也很惊讶，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身为亲王王妃的舒氏眼皮子会如此之浅，连惊羽的东西都贪。最可恨的不是她拿人钱财，而是她假借惊羽的名义将从江南远道而来的花氏一家赶出去。

　　世子这会儿有点不知道回去要怎么面对她，她会怎么看待他？就算这事儿不是他做下的，却是发生在淮亲王府，而受到折辱又是她的父母亲人。

　　世子第一次心里没底。

　　翠枝实话实说：“世子妃哭得厉害，晚膳也没用......”

　　刚还纠结不已的世子一听这话，哪儿还等得了，原本还想磨蹭会儿，此时却等不得了。翠枝眼睁睁望着世子远去的背影，最后几乎小跑起来，也没追上。索性慢了下来，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

　　陆九真着急忙慌回到惊涛院，衣服湿了一大半也顾不着，随手将伞塞给门口的小丫头，掀开门帘进了内室，一眼就看到惊羽背对着他侧躺在软榻上。四周点了几支手臂粗的大蜡烛，亮堂的紧。

　　所以他能清楚的看到她隐隐颤抖的肩膀，听到她“抽搭抽搭”的啜泣声。世子不由得放轻脚步，心里揪的难受。

　　惊羽哭得越发厉害，哑着声音喃喃：“怎么就能这么坏？垃圾，人渣，不要脸！！！呜呜呜呜呜——”

　　世子身子一僵，感觉五脏六腑都中了一箭。

　　今天的事确实是王府太失态了，也是舒氏眼光短浅。她以为她赶走的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京都贵族大多眼高于顶又无脑，总是看不起这些实干家。

　　花连城能从一个江南地主一跃成为天下唯一的皇商，除了他每年给国库奉献大半银钱，更多是因为他的人脉遍及天下，能为圣武帝提供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实时情报。

　　除了陆九真这样的近臣兼侄子，无人知晓圣武帝私下有多重视花连城。而他能顺利娶到惊羽，也是皇帝大伯点了头的。如非如此，皇伯父原本属意的是花惊雪。

　　但此时世子心里没想这些，满脑子都是惊羽怎么看他，自己会不会在她心里被判死刑？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的媳妇儿，他刚发现自己比预想中还要中意她。或者说不知不觉中，她存在的重要性远超他原本的打算。如果此时失去她的信任和依赖，他会疯掉。

　　几步路的距离，那边哭得更凶了，原本只是细小的呜呜抽泣，这会儿快变成嚎啕大哭了，人也开始暴躁，“卧槽！什么烂人，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离了离了！！！”

　　世子腿软了......

　　惊羽终于忍不住坐起身，睁着两颗肿泡眼，回身看着世子：“真真，你到底要多久才过来？”

　　世子心一疼，赶紧过来，捧着她的脸，满眼温柔和歉疚，“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舒氏已经受到惩罚，泰山大人送来的礼物也抬回来了，我们明日就去跟花府赔罪，可好？”

　　“嗯，好。就按你说的办。”惊羽愣了一下，乖巧点头。

　　世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就翻了篇，刚刚明明哭得那么伤心，心里顿时有点暖有点酸，将她往怀里一扣，下巴抵着她发顶：“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今日的事确实是王府的错，不要憋在心里。”

　　“真......真......我.....我没事，真的。”

　　“跟我说说，嗯？你不说我心里也难受。小羽，你要知道，在这里，我永远都是你最信任最值得依靠的人，所以不必拘谨。”世子以为她不好意思，将人箍得更紧。

　　惊羽推了推，没推动，只得妥协：“那我说了。”

　　世子心底暗暗紧张，面上沉稳可靠：“嗯，说。”

　　“你压着我眼睛了，好疼啊，可以放开吗？”

　　“......嗯，好。”世子尴尬的松手。

　　她的眼睛本来就又红又肿，被他抱着一压，衣料摩擦下更红了，差点破皮。世子更心疼，大声叫人：“来人，打热水，叫大夫过来。”

　　“没事的，就是哭多了，养两天就好了，不用叫大夫。”惊羽摆手，扭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向世子控诉，“真真，你读过这本书吗？就是《风流王爷爱上我》这本，我的天啊！这作者真是个人才，这才什么年代啊，居然能想出这么清新脱俗的虐法，佩服，我真的佩服！”

　　世子看了一眼惊羽手里的书 ，又看看惊羽终如灯泡的眼睛，很是无力，“......所以你刚刚一直哭，是因为在看这本书？”

　　“对呀，我今天出去就是为了买这套书，本以为后面有糖。妈蛋，越看越虐，越看越憋屈，清辉真的太苦了。”惊羽没察觉世子脸色变了，自顾自说着。

　　“所以你哭，根本不是因为王妃做下的事？”世子再一遍确认。

　　“不是啊，是因为这本书。既然真真都说要亲自处理了，我也就不用操心了啊。真真肯定会处理好的，我一直都知道，对我最好的就是你。”惊羽终于发现气氛不对，将书一甩，伸手一把抱住郁闷的世子爷，仰着头看他，说着甜蜜话儿。

　　如果不是肿着一双金鱼眼，这画面应该能让他触动不已。

　　世子分心想着，而后摸了摸她发顶，似无奈，似宠溺，“你呀，以后可不要如此吓我了。还有，眼睛好之前，这书不准再读了。”说完起身拿走了惊羽的书，还把她压在枕头下的书全都收走。

　　惊羽坐在床上欲哭无泪，捶了捶床，到底没多说什么。

　　她的眼睛却是撑不住了。

　　晚些时候，惊羽陪世子用了晚膳，一起泡脚的时候，惊羽又忍不住说起书里的事：“真真，不是我说啊，那个风流王爷真的太渣了，清辉一定是脑子被门压了才会喜欢他。要是我遇到这样的男人，他第一次赌气睡其他女人的时候，就把他第三条腿打断，然后和离。什么人啊，动不动就去睡其他人气清辉。这样的男人该被剥夺男主资格，后面好些帅气又温柔的小哥等着转正，这家伙却一点都不珍惜。”

　　世子身体一僵，有冷汗从额角渗出，这样的话很久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过。

　　那个人温柔的摸着他的头说：“真儿啊，要想留住她，你要温柔体贴，洁身自好，眼里心里都装着她。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你就是她的男主角哦。如果不懂事，是会被剥夺男主资格的哦。”

　　“是啊，他做的很过分，所以已经被剥夺男主资格，如今正独自品尝当年自己酿下的恶果。”世子心里暗嘲，抬头时，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惊羽，如果我一心一意，对你身心忠诚，你可不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我不想被剥夺男主资格。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纳妾吗？一直一直就只和我在一起？”惊羽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世子的表情，可实在是太肿了，有点困难，问题却毫不含糊。

　　“嗯，一直一直就只有你，心里眼里都是。我想跟惊羽走完这一生，你愿意吗？”世子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惊羽：“嗯，下次，等我眼睛好了，不是泡脚的时候，你能再对我说一遍吗？”

　　世子木着脸：“狡猾的女人。”

　　惊羽想笑，偏一眯眼睛就疼的很。

　　世子看的难受：“等下我帮你上药，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看个故事把眼睛弄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这作者这么狠，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刀刀插、人心。看得我又难过，又忍不住想知道后面的剧情。清辉会原谅渣王爷吗？真希望清辉有个好结局，不是和王爷也行。”

　　世子垂下眼睑，情绪不明：“没有，清辉后来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在其他地方遇到了珍惜她的人，生下被期待的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不是和王爷。”

　　“啊，你居然看过！被剧透了......”惊羽哀嚎一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脚，穿好鞋，坐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真真，我们不会那样的。”

　　惊羽感觉到世子突然低落，猜想他可能因为这个故事想到了他们，所以体贴的去握世子的手，信心满满的安慰。

　　世子冷漠脸：“没洗手别摸我。”

　　惊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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