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八道

　　天地玄黄，洪荒爵赏，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传先有凤凰涅槃，以骨做琴，以身化境，余二百零六骨落境。残骨凝天地妙华结璎珞，逢雷腾生雨，雷劈仙境，璎珞落一籽。

　　经百年籽入西天极乐，摩尼光云，无相光明；十方诸佛，妙音宝华。数万年闻如来妙音遐畅，沐莲华清净莹烛，籽教化，乃修为玉石形。

　　离忧众生，仁慈无量。

　　上古至道，必静必清，神兽护天，妖魔盾潜。

　　青丘之山，出兽狐拥九尾。后九尾入天，匿西方，白泽捕。九尾化利爪破莲池玉石，玉石为二，吞其一，不知所踪。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万万年。璎珞作果，诞神女，唤璇玑。

　　经年人界出一妖狐，男身女相，引声色而祸端起。

　　神女出境，以玄冰封狐妖，乃伤。途为一仙君所遇，血肉白骨塑其身。

　　后君死，妖狐醒，神女妖狐应劫道灭。

　　已是轮回。

　　释离君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在人间喝粥喝得正欢，因而便觉着他的声音一时入了耳，一时又飘渺模糊远在那天边，半天才听出个大概。

　　“青刹，你说如何？”

　　冷不丁听他这么一问，我一惊，眼珠子转了转，遂从碗里抬起头，舔舔唇角，朝他伸出大拇指，夸道：“妙哉。”

　　虽仅二字，然极尽诚恳，我觉的我自个儿都被感动了。

　　“果真是个没良心的青刹。”他眯眼看我继续喝粥，修长的手指屈起，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直听得我心虚，便只得放下粥碗，顺口诌出一句：“所谓无缘不来，无债不聚嘛，这三位我瞧着是有缘啊。”

　　“是吗。”释离君睨我一眼，笑笑，却也不再继续追问。

　　我心里头这才松下一口气。

　　喝完粥，我倏地想起件事儿来，于是盯着他问道：“你说你怎地会突然来寻我？”

　　释离君出现在医馆的时候委实是吓了我一跳的。

　　我原以为他送我那信，是定会在南禺山长长久久地等我的，没曾想他居然会找了过来。

　　“碰巧而已。”他随口一说很是轻巧的样子。

　　“碰巧？”

　　诚然这个老狐狸精，就连说个实话都不肯。

　　我顿时笑倒在桌上。

　　“青刹，这世间事有你管得的，也有你管不得的。”他话头一转，以手撑额，那双勾人的眼朝我斜斜一睨，“方才那些人，你以后还是少见得好。”

　　想我避世居于南禺山也已有几万年，自是不曾想过替上头那位办完事还与那些人再有联系的，于是满口答应下来，“这是当然。”

　　“你记得就好。”释离君妖冶的一双紫眸似笑非笑，而这话听起来却颇有些嘲讽的味道，“怕只怕——青刹上神从未将本君的话放在心上了。”

　　这调里怎么听着又都带着一股子的酸味。

　　于是我笑得更加厉害了，遂从桌子上扑到他肩头，“甫一见面，同我说话就这样得酸，本上神省得你离不开我。”

　　释离君听了这才悠悠放下手，转头看着我，也笑，“你倒是很开心么，青刹。”

　　“一般一般。”

　　话音刚落下，他微一挑眉，倏地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而我本就是拿他当着倚靠，这下猝不及防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那模样极其不雅观，且十分有碍本上神我的光辉形象。

　　这个老妖精，还真真是个睚眦必报的。

　　他反而笑得更放肆了，十足的狐狸精样，“好了，这下我也开心了，那咱们便走罢。”

　　我坐在地上瞪他，“去哪儿？”

　　他在桌上摆了些碎银，笑得神秘，“便是去瞧瞧这世间你不得不管的事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又慢慢替我理好衣裙。

　　“你可别糊弄我。”我揣揣袖子，不明所以。

　　这老妖精奸诈得很，我唯恐他几句话又将我诓了去。

　　“怎会，青刹，你素来不是个顶爱助人为乐，重情重义的么？”

　　这话说的……我老脸一红。

　　遥想多年前，我爹娘曾有心将我许配于司命仙君，那时候我来南禺山镇守不过百年，也刚与释离君打得火热，耳闻了这个消息后，他倒是很一本正经地同我传道授业起来。

　　他说，纵观这仙界八荒中，总有那么一些与众不同的神仙，远了有衡虚玄湖的那位，能于百千生中受乐；近了有天虞山上的那位，仙骨天成；再近一点，那就是不才本上神我了。

　　我听了这话很是受用，于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他又说，听闻这年头但凡有点情操和品趣的神仙，大多是高顾遐视，且揽怀四方之志。是以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而像本上神我这样的神仙，品性情怀自当是较旁人要来得更为高雅些了。

　　彼时的本上神我还是个青葱无比的大好少年，是以难免最容易被释离君忽悠，于是立时回绝了爹娘的一番心意，又在不消万把年间，往返于南禺山上下界，做尽了救苦救难之事。

　　并且在此后几万年，只要提及此事，我都有些恍然，“不曾想，原来我也是这芸芸众仙中的一颗瑰宝。”

　　释离君每每听后都会止不住地笑起来，然后认真回答我：“诚然，这颗瑰宝着实别致了点。”

　　现今想起来，才晓得我肯定是被那老妖精摆了一道，然恼他不起，便只能默默认了这冤大头。

　　往事不堪记，释离君乃是真无耻也。

　　.

　　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天虞山。

　　在灵山的南边，从我南禺山途经六千五百三十里，有一座山四周环江，世人皆知这是一座水山，这便是天虞山。

　　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可以寤神。交甫丧佩，无思远人。

　　这便是说这天虞山上有个美人。

　　而这个美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提到的那位仙骨天成，所谓生来便得菩提之心的妙斋元君。

　　妙斋元君本姓为姜，原是东荒寐鱼一族的女君，寐鱼这一族生于远古混沌之初，是上古之战中为数不多能遗留下来的神族中的一个，所以这身份与资质生来便都是高人一等的。

　　而这位妙斋元君，命里更是传奇了些，旁人蜕去一身的凡胎少说还得要个几百年的造化，而她生来就是仙骨，听闻她出生的那天，从不过问世事的西天佛祖还特地谴尊者送来了一串无患子，便是她今日所得的尊号，也是佛祖赐下的。

　　妙慧解微，斋渡安道。

　　两万岁的时候，妙斋元君执掌东荒大地君印，成为八荒仙渊大地之上唯一的一位女君。

　　五万岁以铁血扼腕之力平定东荒北朝内乱。

　　六万岁加冕神君之位。

　　九万岁时，旱魃一族为祸人间，天下大乱，是以四海龙王恭请妙斋元君出东荒大泽，方治旱魃。

　　十二万岁那年，鬼族征讨八荒，迦兰河一战，与南荒大帝百里霁大败鬼王胤缭。

　　同年，百里霁入轮回。

　　十三万岁，自降神君之位，号妙斋元君，于东荒不南山退位。

　　从前听释离君说至此处，在他顾自悠悠晃开茶盏之际，我迫不及待地插嘴唏嘘道：“这妙斋元君这样的了不得，日后几万年免不得也要同本上神我一样单上一单了。”

　　试问天地间能出几个她这般的人？

　　想来哪怕是天界的那些仙家恐也是难以入了她眼的。

　　“哦？”释离君撇开茶盏，瞧着我的目光妖娆慵懒，声音里却又带出笑意，“不过也是，谁人比得过我们青刹上神呢。”

　　我得意地哼了哼，眼神明亮极了。

　　释离君“啧”地一声摇开手里的骨扇，不动声色地朝我挨了过来，眉眼间风流多情，“但可惜啊，你说错了。”

　　十四万岁，妙斋元君下嫁玄鸟朱雀一族少君，隐于天虞山，从此，东荒便再无神女妙斋。

　　“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实属天意难违也。”

　　我当时委实被惊到了，我从不晓得原来这位神女居然是来天虞山成亲的，我只当是她同鬼族一战时的伤患还未痊愈，来此静养个几万年，不然又何须退位让贤；再者，这仙界八荒之中哪个神仙成亲，不是气势磅礴，排场讲究极大，更何况是她这样格外出挑的一位。

　　可她竟是就这样默默无闻便成了亲。

　　其实这位妙斋元君同我很是有些渊源的。

　　多年前她也曾在逍遥宫学过一段时日的道法，只可惜当时东荒内乱，她不得不回去承起女君的担子，这样一算，我倒是得称她一声“师姐”了。

　　且当年我历天劫之时，浑身的修为被散了个一干二净，那时候慈阙仙游多年，爹娘觅不得他的踪迹，求去天宫之际，恰好碰上大败鬼族归来于天宫述职的妙斋元君，是以我的性命才得以保住。

　　而我这几万年之所以勤勤恳恳地守在南禺山，只有释离君晓得，其实我要守的并不只是这一方南禺山，更是为了这位妙斋元君。

　　释离君曾说：“是谁得此恩情深似海，还也不得还，去也不得去，难难难啊。”

　　我白他一眼纠正道：“应是我有情亦有义。”

　　跟着我也笑他：“那是谁无聊又多情，偏爱与我此间共蹉跎，万事消磨，啰嗦啰嗦。”

　　“啊呀，有情？有义？”释离君笑着，指指我，再指指他自个儿，“一片丹心那才应是我。”

　　现今得知妙斋元君有难，当年的恩情我也一直未能偿还，眼下自当是衔环结草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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