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冬天的温度略显无情，尤其是赶上年关，气温急剧下降，残破湿冷的小屋里，墙角处的墙皮上都长起了大片的霉，整个屋子都有一股挥散不去的灰尘味。
　　伴随着昏暗，和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嘈杂声，顾衍翻身坐起，点了只烟，把小太阳开到最大，对准自己，眯着眼睛翻出来手机。
　　顾衍那个反应不灵敏的手机，这几天除了林笑天的电话外，就没再响起过。

　　基本上是抱着试探的心里，顾衍给王哥拨过去了电话。

　　那边响了一阵，电话快挂断了，王哥才大着嗓门接起电话。

　　“喂？”

　　顾衍舔舔干涩的嘴唇，犹豫地说道：“王哥，是我，顾衍。”

　　“老弟啊，我这手机摔了，屏裂的看不怎么清楚，啥事儿？”王哥粗粝的嗓门带着一丝急迫，似乎电话那边还在忙着什么。

　　顾衍莫名的不愿意在张口问，他这几天一直在等电话，王哥原名叫王上进，是个北方人，为人爽快大方，他很多时候去干的杂活儿都是王上进那边给他搭的桥，偶尔还能多给他要来一些工资，他们认识在工地，王上进觉着他闷头苦干不多说话很合心意，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年近五十的王上进混了大半辈子，对顾衍比较照顾。

　　听着电话这边顾衍没声音，王上进继续大嗓子问了一声：“电话坏了？顾衍？”

　　“王哥。”顾衍拿手捏了一下冰冷的鼻尖，语气平稳的说道：“就是提前拜个年，再和你说个开心事。”
　　“呦，你小子几天不见，找着开心事儿啦？”王上进扯嗓门笑了好几声：“说说。”
　　“多亏王哥，能让我跟着也挣点儿钱，最近认识的人给我推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我想着也不要在麻烦你，前前后后给我费心思了。”
　　王上进一听，知道顾衍的意思了：“你小子......”
　　“哥。”顾衍靠在墙上，盯着屋内的某一处，在寂静和冷清中继续说道：“你之前不就喊着回老家吗，早点回去，嫂子也等你多少年了。”
　　王上进语塞，几秒后才淡然一笑：“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其实我也想这事儿呢，你嫂子风湿腿，家里两个娃让她带，越不喊累我越心疼，听你的，我也早点回去帮衬帮衬。”
　　“替我带个好。”
　　“顾衍。”王上进突然一改语气，说道：“你也得快三十了，这么下去，不叫事儿啊。”
　　顾衍沉默。

　　“哥知道你为人，其实这两天我还在想怎么联系你，都快年关了，好多工厂什么的，该关门该休息的能停的都停了，这实在没活儿，哥之前还在想，你上过学，读过高中，相帮衬着你找个不累的活，现在你自己找着了，那也真不错，不过哥作为过来人还是想说，能放开的就放开，活这一辈子图个啥，你看我这一辈子图了个媳妇两个娃，你还年轻，别和过去较劲儿，哥这也是快回去了，和你掏心窝说说话，你不是坏人，做过错事的不一定都是坏人，啊，知道了吗？”

　　顾衍掩面，深呼吸好几口气，闷声回了一句：“嗯。”

　　“挂了吧，哥走之前一起吃一顿，好好想想哥说的话。”

　　“嗯。”

　　“新年快乐。”王上进叹口气，说完之后，把电话挂了。

　　顾衍一动不动，缩在那里，仿佛整个人进入了异次元空间。

　　他给王上进打电话，实际上只想从王上进这里在讨个活儿干，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顾衍感觉自己是个被剥光皮，浑身上下露出血肉的乞丐。

　　他即将步入三十而立的年纪，却还是一无所有，没车没房没存款，浑浑噩噩缩在他的壳里，不愿意让别人靠近他，自己又不愿意走出去。

　　第一次，顾衍从内心深处审视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这么活着？

　　伸手接过别人递给他的施舍，不努力不付出，自暴自弃。

　　等电话在一次被人接起来的时候，顾衍对着昏暗的屋子，对着那个小太阳，对着电话那边林笑天诧异的惊呼，顾衍泣不成声。

　　———

　　简桀的微信推送连着响了十几次，除了几个工作上的微信群消息，就是七八条贾贝的消息。

　　他和贾贝那一晚的争吵，似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有他自己还沉浸在那个夜晚，贾贝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依旧如常，该发信息发信息，该打电话还是打电话。

　　连简桀对她冷淡的态度，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自己先去拍了婚纱照。

　　对，没有新郎的婚纱照。

　　微信的内容刺眼又悲怜，简桀拿手扶额，内心深处阵阵涟漪。

　　-老公，婚纱照我先拍了单人的，之后等你有时间一起去补拍。
　　-我下周要出差，走之前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我现在要去开会，结束后给你打电话。

　　简桀深呼吸一口气，狠心关掉了手机。

　　“简哥！”

　　办公司门外传来同事小赵的声音，简桀回过头，藏好心情。
　　小赵探头进来，指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时钟：“简哥，合作方派了几个代表，咱们约了晚上六点，等合同签好一起唱K去，你看怎么样？”
　　简桀点头：“合作过几次，没什么问题你们去办，位置我定。”
　　“那行，我去叫咱们组的人。”
　　看着小赵转身要走，简桀突然把人叫住：“不然你们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小赵一听，面露难色，垮着脸囔囔地说道：“简哥，你才是项目组长，合同签好了，K歌的时候领导不在，我们这些打下手的不好折腾啊，再说了......隔壁三组天天巴不得咱们出意外，虽然说是合作个几次，，但这次资金只多不少，万一签的时候再出点啥意外，也得你在场给出主意，你看这......”
　　“知道了。”
　　“不过，简哥，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气色不对。”
　　“退下吧。”简桀笑着，挥挥手。
　　小赵两手一拢，弯下腰：“嗻。”

　　简桀在广告公司工作，负责设计，这边项目组分了三组，前一阵子有个单子过来，一直和简桀他们组竞争很激烈的三组，眼看着简桀又把单子拿走了，现在扣着墙缝在等简桀的好戏，主要还是因为这次接的单比较难交代，负责人非常苛刻，能两手接过任务不一样定能两手恭维的送走。

　　离小赵说的时间还差两个多小时，简桀上网翻了翻几大网红KTV，找不着满意的。
　　估计也是最近事情多，简桀看什么都能挑出来点儿刺。

　　正烦着呢，手机又嘀哩嘀哩响了好几下。

　　最近简桀对手机都有点恐惧，他不想要联系的人，都会通过手机来找到他，以至于让他一听到手机响，莫名的会很抗拒。

　　最主要的，他不知道怎么应对简父简母的电话或短信。

　　从他那天在家里闹了一场之后，他和简父简母像是断了关系，谁都没有相互联系对方，愧疚和坚定像是白天使和黑天使，对立着谁也不让谁，简桀一方面想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另一方面，连梦里都是简父简母受伤失望的表情。

　　这种卡在中间不能前进也不能退步的情况，让简桀透不过气来。

　　来电显示是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简桀犹豫，接起。

　　———

　　顾衍换好衣服，从换衣间走出来，林笑天大咧咧的坐在外面的木制凳子上，上下审视顾衍好几眼：“可以啊，能靠脸赚钱，你非当什么服务员。”
　　“等你快破产我在用必杀技。”顾衍把男服务员的小领结系好，对着镜子折腾一下发型，笑道：“别说，你这KTV开的有模有样，大堂经理一个月三万也不是不可以。”
　　“费几把话，当时和你说你还不信。”林笑天往后靠，两手撑在后面：“怎么着咱们这也是高档消费场所，餐饮，娱乐，服务集于一体的会馆，别瞎扣一个KTV的帽子，low。”

　　顾衍点只烟，抬头看了眼时钟。

　　“夜班几点到几点？”
　　“你说了算。”林笑天不以为然。

　　顾衍叹口气：“笑天，说过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晚六到凌晨三点。”林笑天挥挥手：“六楼有休息室，我专门交代好了，你困了上去睡会儿，有人接班，还有......少他妈和那些年纪大的阿姨们接触，给我吓走三个职员了。”
　　“什么大妈。”

　　“有钱人呗，办了年卡，平均一个月来四次，一次来七天，贵宾休息室都住烂了。”林笑天站起身，抻了个懒腰：“之后你就知道了，有事随时找我，有钱人太多了，奇葩也多，遇到了能躲就躲。”
　　顾衍把抽完的烟蒂熄灭，跟着林笑天出了换衣间。

　　“等会儿有领班过来带你，没什么活，推销酒水，小费你自己只管往兜里塞，碰到找小姐的能轰出去就轰出去，咱们这也算是正儿八经的消费场所，不整那些虚的。”林笑天看了眼手表；“我还得赶回去，家里祖宗还等着溜，完事儿我再回来。”
　　“去吧。”顾衍说。

　　林笑天忒不放心的拍拍顾衍肩膀。

　　跟着林笑天说的那个领班大姐，顾衍大致知道了流程，他主管的这一层加他有三个夜班，等客人进了包厢，他进去负责点单，推销，偶尔该续费就续个费，没事儿的时候坐在那儿休息，想喝东西自己去冰柜里取，挺惬意。

　　现在和顾衍搭班的是个妹子，长得清秀，声音也好听，看顾衍长得挺帅，还是新来的，忍不住就要上来搭话。

　　时间临近晚上十点，吃喝玩乐的人们开启了娱乐模式，隔着包间门顾衍都能听到包间里撕心裂肺的叫喊。

　　“顾哥，你多大了？”

　　顾衍手指敲敲桌子，正准备回答，挂在墙上的呼叫铃响了：“你猜。”

　　妹子看顾衍不愿意回答，撇撇嘴，看了看呼叫铃对应的包厢号码，站起身要往那个包厢走。

　　顾衍想到进那个包厢的是几个老男人带了两个女人，便伸手拦住妹子，说道：“我去，你去接楼下那一桌。”

　　进了包厢，里面烟雾缭绕，像顾衍这种常年抽烟的人都觉着包厢内烟味呛人。

　　几个男男女女随着音乐疯狂舞动，顾衍当没看见，在一片起哄声中，淡定问道；“需要什么？”

　　“再来一打酒。”一个男人端着杯子，一挥手，忘我的说道。

　　那酒杯里还有酒，被男人一挥，几乎全部都撒在了顾衍身上。

　　顾衍下意识皱眉，但没说什么，往包厢的单子上多签了一笔服务费。

　　出了包厢，正好看到和他搭班的妹子带着几个人进了走廊最里面的包厢里，顾衍被身上刺鼻的酒味难受，拐进了洗手间。

　　———

　　简桀安排好后，又叮嘱完小赵，让合作方那边的人随便点单，自己起身准备出去放松一下，刚才小赵定好的饭店禁烟，他憋了三个多小时，现在急需烟来慰藉。

　　带他们进包厢的妹子给他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说道：“您等下来前台这里登记一下。”

　　简桀点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耳朵边没了那阵吵闹的人声，顿时清净放松不少。

　　推开洗手间的门，简桀只看到有个服务员正背对着他，胳膊使劲一前一后，猛地楞在原地。

　　这是什么高档消费场所？

　　服务员居然自己在洗手间里大咧咧的做手部运动？

　　顾衍正用洗手液洗着衣角，听到推门声下意识回头。

　　几秒后，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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