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苑月裴回·一

作者: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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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华庭中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唯独李衍大惊失色,急道:“三哥哥,你喝醉酒了,怎么能在陛下面前说这种混话?”
      皇帝倒是没有生气,笑着说:“阿衍果然凶悍霸道,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教训起你的恭王哥哥来了?”
      诸位亲王纷纷点头应和,李衍老脸一红,羞恼地说:“我……我哪里凶悍哪里霸道了?”
      皇帝还真的回忆起了年少旧事,说道:“朕还记得,阿衍小时候调皮爬高树被困在危枝之上。旁人怎么劝,他都不肯下来,最后还是朕把哄他下来的。那时,阿衍也有六七八岁了?虽然他个子矮,却重的跟只小山猪似的,落下树的时候差点没把朕的胸骨给压折了。”
      李衍羞恼地说:“那不是没折嘛!”
      恭王李潇更加来劲儿,道:“阿衍小时候成日带着他那侍卫耀武扬威惹猫逗狗。偏偏他长得可爱又会撒娇,父皇还有后宫的娘娘们都不会罚他,连书院里的夫子见了他都笑呵呵的。我们几个兄弟里,只有他没被夫子打过手心罢。”
      李衍怪道:“我读书勤奋功课也好,夫子没事干嘛要打我的手心呢?再说,三哥哥你从前盗走夫子的戒尺丢到池塘里,害得夫子找了好几天,他看到你当然是笑不出来的。”
      显王李霂也说:“阿衍从前总是抱怨他的母亲只知道夸赞幸原公子,却很少表扬他。我听得实在心烦,就回了句‘幸原公子的文章写得确实漂亮’。这下好了,阿衍不肯跟我玩了,一直把我冷落了好多天呢……唉,妍铃妹妹那时也在场,她肯定也记得。”
      李衍已经不敢去看崔渚是什么神情了,脸红成了一片,羞臊地说:“亲哥哥们,求你们饶过弟弟罢。我们刚刚不是在说崔大人的事吗?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敬王李湛拍了拍端王的肩膀,道:“阿衍你看,我就不会说你的不好。”
      李湛与李衍的年纪最为相近,小时候的关系也最亲密。不过他两人的封地分处南北天遥地远,长大以后,彼此的联络也就疏离许多。
      李衍感动极了,道:“六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恭王拍了拍手掌,道:“好好好,那我们就不说阿衍的事情了,还是说回崔大人罢。崔大人,你今年多少岁了?”
      方才诸位亲王拿“亲哥哥”与“表哥哥”开玩笑的时候,崔渚也不笑,只是默默地饮着盏中热酒,如玉般的清俊面孔上泛起了微醺红晕。
      朝霞般的红晕配上那不知人间烟火的清冷面容,就好像天宫仙女落入了红尘,好看极了。
      此时,恭王问起崔渚的年岁,崔渚就放下酒杯,一板一眼地答道:“二十有三。”
      李潇道:“是阿,你都二十有三了,怎么还未婚娶呢?可是因为你面冷心凉的缘故,所以把姑娘们都给吓走了?”
      李衍实在是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三哥哥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怎么人家愈不想听什么话,你就愈要说什么?也忒不可爱了罢!
      那崔渚倒是淡然处之,老实答道:“家中刚出孝期,并不是考虑婚姻喜事的时候。”
      皇帝此时也饮了几杯酒,闻言劝道:“都说成家才能立业,崔大人若是娶了妻子,性子也会更加和缓些。你家长辈远在幸原,不方便替你操持婚事。若是你有了什么心仪人选,朕作为长辈,可以为你关照一二。”
      唯恐天下不乱的恭王又指着端王,冲皇帝说:“皇兄,既然咱们家阿衍如此中意崔大人,不如就把宜安小公主许配给崔大人罢?”
      宴厅中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还有人当场就开始称呼崔渚为“驸马爷”了。
      李衍简直抬不起头来,端起酒杯猛饮了几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那崔渚也是不悦。
      饶是他平日再怎么谨慎小心,三番五次遭到调侃,胸中也烦闷异常,便严肃地说:“微臣惶恐,不敢高攀公、王爷。”
      这崔家表哥面上装得是云淡风轻,但一开口就原形毕露,“公主”两字差点呼之欲出!
      李衍几乎快把掌中酒杯给捏碎,心中更是窝火。
      而那恭王李潇还嫌不够乱,又火上浇油追问道:“崔大人有何不满?阿衍生得清丽脱俗纤细可爱,虽然近两年个头拔高了些,却也赶不上你,也算得上是小鸟依人了。再说,他还有整个陈宛王府做嫁妆,如此佳人,难道还入不了崔大人的法眼么?”
      崔渚不欲与醉酒的恭王多做纠缠,答道:“臣下并不偏爱金钱美色。只要未来的妻子性格活泼为人坦诚,再能有几个可爱的孩子环绕膝下,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十分惊讶。
      没想到幸原公子性格冷傲面若冰霜,心里头却偏爱那种活泼可爱的顽皮女子,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了。
      恭王李潇听了此话又是哈哈大笑,道:“怎么?崔大人嫌弃阿衍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崔渚默而不答,恭王又追问了几句,崔渚烦不胜烦,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恭王立即转向端王,说:“阿衍,你听到没有?崔大人嫌弃你不能给他生孩子呢。”
      端王殿下却没了声音。
      恭王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端王正低着脑袋,纤弱肩头也在压抑颤抖。
      恭王心中一惊,酒也醒了大半。
      又见端王面前酒盏之中水波浮动,仿若天降冷雨,一滴滴雨水落入了酒杯之中。
      但再认真一看,那却不是天在落雨,而是人在落泪。
      厅堂中立时安静下来,李衍那压抑抽噎的哭声就听得更加分明了。
      李衍这泪水来得是无缘无故无法自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着崔渚与李潇你来我往了几句,明知是开玩笑的,却心头忽然一酸,跟着眼泪水就落下来了。
      正默默垂泪之时,四周却安静了下来。端王察觉到众人视线,忙慌张地抬袖遮挡。
      这一动作,众人就将端王的泪眼朦胧看得更加分明。
      原来端王无法忍受皇兄们的玩笑话,竟气恼得当众哭起来了。
      恭王忙丢下酒杯,踩着虚浮的步子匆匆来到李衍身边,按住他那颤抖的肩膀说道:“阿衍莫伤心!哥哥只是喝醉了酒说胡话而已,并不是想惹你生气。”
      李衍哭得更厉害了,想把李潇推开,但李潇人高马大臂膀宽阔,摁着他就像摁着一只猫儿似的,怎么推也推不开。
      李衍愈加气恼,哭喊道:“笨哥哥!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这点道理你都搞不明白吗?”
      李潇软声哄道:“是是是……对对对……都是哥哥不好……”
      其余几位亲王也围了过去,敬王李湛还担忧地问:“阿衍,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从前你一生气都是直接翻脸的,怎么长大了倒改成掉眼泪了?”
      皇帝李沛站起身,劝道:“阿衍,你莫生哥哥们的气,哥哥们是疼爱你,才会与你开玩笑的。”
      皇后段氏也从凤椅中下来,温柔地安抚端王。
      李衍终于缓过神来。
      透过重重人影,又看到那些被父母牵来宴会的贵族幼童都在好奇地看他。
      端王自觉颜面尽失,羞恼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别再围着我了。”
      见他情绪恢复过来,大家这才回到位子上。
      恭王是再不敢胡言乱语了,一个人抱着酒杯喝起了闷酒。
      皇帝大手一挥,乐师们重新奏起曼妙丝竹,筵席再度开张。
      于是宾客们都默契地放过了这一茬,继续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见端王果然如传说中般十足孩子气,方涟大人心中好笑,便转向崔渚。
      一见崔渚模样,方涟却是吓了一跳,惊道:“崔大人,您这半坐不坐、将起不起的姿势倒是新奇,您这是想去哪儿么?”
      崔渚本紧紧盯着端王的坐席方向,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身体前倾、半站起来的姿势,竟好似下一秒就要拔腿直奔到左席,与其他亲哥哥一起安慰李衍的样子。
      崔渚心下一惊,连忙坐回位置。
      方涟笑道:“崔大人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还是在意端王的,你们表兄弟的感情真是不错。”
      崔渚叹了口气,摇摇头,皱着眉头并不答话。
      筵席再开后,左席的官员们也放松许多,三两凑群说起了闲话,话题自然绕不过才闹出笑话的端王殿下。
      有人说:“说起这端王殿下,他那陈宛府可真是一方宝地。两江大潮闻名远近,蔚为壮观,不得不看。前些日子,我为公差路过陈宛府,恰好遇到双江大潮。登楼观之,眼界开阔,心意激荡,久久不能平。”
      有人问:“江水边上竟然还修了座楼么?这倒是新奇。”
      说话那人答道:“陈宛府在两江边上修了一座观潮楼,楼名还是端王亲笔提写的。”
      崔渚默默听着,又想起了三年前在观潮楼上发生的事情。后来,他与表弟不欢而散,不过他那时给观潮楼草拟的几个名字还是留在了端王那里,也不知端王最后选中了哪一个名字。
      恰好有人问起了观潮楼的名字,说话的人就答道:“端王殿下将观潮楼命名为‘怀雁楼’,据说‘怀’字取的是感怀、怀念之意。”
      有人笑着说:“端王起的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既然游人已经登上了高楼,那么成群结队的大雁不就触手可及了么?既然大雁已经在眼前,又何故还要‘怀雁’呢?”
      有人说:“或许端王‘怀’的不是什么大雁,而是哪只莺莺燕燕罢。”
      众人皆笑出声,那中书令崔大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大家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就见崔大人躬身告罪,说是喝酒上了头,要出去吹吹风。说完也不待人回答,崔大人便自行离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看他那面若寒霜、步伐稳重的模样,哪里像是喝酒上了头?
      还在众人早就习惯了幸原公子孤傲不群的作风,于是崔渚独自离开酒席。
      又走出宴厅侧门,顺着曲幽小径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再也听不到一点儿丝竹声或笑闹声的地方。
      崔渚站在了一方莲池边。
      时值初夏,荷花未放。
      池畔杨柳依依,池中月影摇摇。崔渚独自站在池边,低头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影子。
      崔渚的相貌与三年前的差别并不大,但神情气质却大不相同。
      自从三年前离开陈宛以后,崔渚的眉头就再也无法舒展开来,而这都是因为那个人。
      崔渚想起来那个人。
      三年了。
      那人个头长高了,相貌也变得英气许多,但性格却是一样幼稚调皮。
      三年了。
      崔渚又想起来,方才在宴席之中,那人突然掉眼泪闹脾气,旁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些哥哥嫂子就立即围拢过去,对他温柔照拂柔声安慰。
      他被哥哥嫂子围在中间,神情是那么羞臊气恼,但又是那么热闹而神气。
      是阿,人人都疼爱活泼调皮的他,人人都围着他殷勤打转儿,连我崔雁洲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三年了。
      当年他先是将我骗得团团转,被我撞破真相以后,他又可怜认错苦苦哀求,那番哭泣模样真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笑,明明是他骗了我,日思夜想寝不能寐的人却是我。
      可笑,明明是他骗了我,他却轻易地将我忘到脑后,三年间连一封书信都不愿施舍与我。
      我也并不是要他负荆请罪才肯罢休,只是连皇帝犯了错都知道要下罪己诏,怎么偏偏他犯了大错,哭闹一场就算完了?难道他连封悔过书都懒得寄给我么?
      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把这出闹剧放在眼里罢。
      可笑,我却因为这事而改头换面,彻彻底底地转了性子。
      崔渚的神色愈加孤寂。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恬静夏夜之中,他一人默然孤立。
      月光皎洁,晚风轻柔,朱红衣袍随风轻飘,公子长身而立岿然不动,只是幽幽的,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摇晃破碎。
      因为他,我再也不敢相信或爱上别人。
      因为他,我变成了这么一副冷心冷性的模样。
      而他呢?
      原来有我也好,无我也罢,他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崔渚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三年了……
      再睁开眼时,水中多了一个倒影。
      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崔渚旁边。
      崔渚冷眼望向水面,只见旁边那人眼神晶亮双颊泛红,正直勾勾地盯着崔渚瞧,那副雀跃得意神情,就好似狗儿见了猫,猫儿见了鼠,蠢蠢欲动又兴奋异常。
      可不就是端王殿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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