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梁台

作者:洛尘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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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衣衫事件


      隔日一早,大船抵达楚国。

      泗水河岸,雾气茫茫,四人刚刚下了船,身后传来柔婉的女声:“江郎君——”

      白冰换了一身浅紫色曲裾,腰间束着同色绣花衣带,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看起来纤瘦柔弱,却不是弱不禁风那种女子,她从容走来,微施一礼:“江郎君欲往何处?”

      江玄之回了一礼,言语冷淡却毫无隐瞒:“我等正要四处逛逛,寻个落脚之地。”

      “江郎君刚至楚国,想来人生地不熟,不如让我的侍女绿芜引路?”白冰打着商量,余光观察四人的神色,显然有人不愿意,又道,“我在楚国有一处空置的别院,江郎君若不嫌弃,可暂住那里。”

      江玄之婉拒:“这......恐怕多有不便。”

      他言语拒绝,眉宇间却有斟酌之意,白冰再接再厉劝道:“有何不便的?我在城东有产业,平日里就住在城东的院子里,一年难得去一趟别院。那别院在西北方向,背面靠山,正面与西街闹市相隔,不失僻静又不乏热闹,正适合江郎君这样的雅士居住。”

      江玄之沉吟:“如此便打扰了。”

      寻梦哑然,江玄之竟然被说动了。因为白冰的诚意拳拳,还是那别院合他心意?

      眼下秋意正浓,四处黄叶纷飞,入目一片衰黄之色,但白冰的别院却让人眼前一亮,院中一汪月牙形的水池,池后假山林立,池前一条弧形的石道,道旁一片苍翠的竹林,处处绿意盎然,无半点衰败之色。

      江玄之赞道:“这别院甚是精妙。”

      白冰笑道:“本就是山中景物,不过是稍加修整,添了几分意趣罢了。”

      这庭院耗费的机巧心思,江玄之岂会看不出来?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深究。

      白冰引着他们逛了逛,见他们面露疲惫之色,便推说有事,领着侍女绿芜告辞了。

      蓝羽奉命四处查看,确定是否有人监视,张相如提壶去煮水,寻梦和江玄之脱了鞋进屋,寻梦一进屋就趴在床榻上,嘟囔道:“困死我了。”

      昨夜宿在船舱内,大船虽不致过分颠簸,但水浪轻轻晃动,委实搅了她一宿好梦。

      江玄之没有苛责她的行为,随手翻着桌案上的竹简,一阅之下大为惊奇,这小小的别院竟藏着这么多珍贵的书卷,有些甚至是绝版的古籍,连天禄阁都不曾收录。

      寻梦原想着趴一会儿,消解满身的困倦与疲惫,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再度醒来时,隐约听见屏风外三人正在饮茶聊天。

      蓝羽:“四周已经查看过,无人监视。”

      张相如:“子墨为何如此防备白冰?我看她举止有度,落落大方,不像奸诈之徒。”

      江玄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外间一阵默然,寻梦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走了出去:“我看也是。”

      江玄之坐在案几旁,视线从她的下摆移到她的脸上:“我倒想听听,你看出什么了?”

      寻梦走过去坐下,接过张相如倒的茶,温热的触感从杯沿传入指尖,她轻轻呷了一口:“昨日那侍女绿芜敲了三次舱门,第一次因箫声请你一聚,第二次赠你治风寒药,第三次特意相告有刺客,种种迹象表明......”

      她卖着关子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江玄之身上:“白冰瞧上你了。”

      “噗——”张相如一口尚未吞下的热茶喷了出来,而他方才一直面向寻梦,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子这口茶直直喷了过去。

      寻梦本能地向后挪去,险险地避过了脸,却没有避开衣衫,那口茶结结实实落在她的衣衫上,瞬间晕湿一片,她咬牙切齿地吼道:“张相如——”

      江玄之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将地上的姜汤踢到他的衣衫上,当时他便恼怒地定了她一个弃市的罪名,那时他的心情与她此时相差无几吧。他薄唇轻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旁人看来却有几分幸灾乐祸之嫌。

      寻梦没有洁癖,但她嫌弃张相如的口水,当即跳了起来,三两下就解了腰带脱了外衫,然后将那衣衫甩到张相如身前,气道:“你赔我衣衫!”

      “......”满室愕然,这脱衣衫的动作......真是流畅。

      江玄之怔住,天底下竟有这般随性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喜还是忧,喜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始终是那个率性如初的女子,忧的是那些礼仪举止白教了,一朝怒起,全被她弃之脑后。

      他揉着太阳穴反思:是不是近来太拘着她了?

      寻梦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这才意识到脱衣衫的举动不太妥当,心中讪然窘迫,面上却神色不变:“我去换件衣衫。”临走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张相如:“把我的衣衫洗了。”

      等她换好衣衫回来,室内只剩江玄之,不由问道:“他们呢?”

      江玄之低头看着竹简,戏谑道:“许是被你吓跑了。”

      虽是戏谑之语,但他说得一本正经,寻梦回想刚才脱衣衫的动作,那是一种本能的暴跳如雷,她俯视着江玄之低垂的容颜,诚挚道:“我有点理解你的洁癖之症了。”

      江玄之微顿,诧异地仰头看向她:“莫不是,你也有洁癖?”

      寻梦摇摇头,道:“只是理解那种本能的排斥。”

      江玄之扬唇轻笑,视线落在她的右手臂上,那条垂挂的纱布皱得不成形,他轻声道:“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语气温和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寻梦早已习惯他这种语调,顺从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江玄之摸了摸她的脉,将那条悬挂的纱带解了:“手臂随意动动,看看有何不适?”

      寻梦依言晃了晃手臂:“有些无力,垂下去的时候伤口有点拉扯的感觉。”

      江玄之怔了怔,复又翻起了书卷:“毕竟是刚愈合的伤口,适应几日便好了。”

      “真的?那我们出去逛逛?”纱带一拆,寻梦顿觉浑身松快,兴致勃勃道。

      江玄之遥望着外间的天色:“明日吧,今日正好休息一番。”顿了顿,他又道,“你若是闲了,便去看看长卿,若是去晚了,你那件衣衫怕是救不回来了。”

      “......”寻梦这才想起让张相如洗衣衫的怒言,可张相如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娇生惯养,平日里只知舞文弄墨,哪里会做洗衣衫这种粗活了?

      她火急火燎地奔向院子,绕了一圈,终于在西北角的溪潭边寻到了张相如。

      这别院布局精巧,处处是天然的山林景致,西北角有一扇木门,门外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流经此地,恰巧形成一个小溪潭。此时,张相如蹲在溪潭边,专注地洗着寻梦那件衣衫,他骨子里重尊卑等级,不愿意做洗衣这种事,但别院并无侍女,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张相如偶然撞见过侍女洗衣,照着记忆里侍女的姿势挥打着捣衣杵。那杵子打在薄薄的衣衫上,撞击着衣衫下的石头,发出砰砰之声。这声音极是震耳,以致于他并未听见背后的脚步声。

      寻梦饶有兴致地瞧着,暗道江玄之多虑了,张相如使捣衣杵使得有模有样的。她还未赞叹几句,便见那人停下了动作,木然地拎起衣衫,那浅色的衣料中间突兀地印出一片绿意,竟是破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而远处那片竹林便透过那口子映入她的眼中。

      她心中刚凝聚起来的好感便如那破口子般散尽,吼道:“张相如!”

      张相如不知身后有人,猛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吓得一抖,慌乱地藏起那衣衫,脚底不慎一滑,竟一头栽入潭水中。所幸潭水不深,他扑腾了几下便在水中站定,潭水漫过他的腰身,遮住他半个身子。他满身湿透,狼狈又羞愧地仰望着潭水边的寻梦,那件破衣衫却被他牢牢抓在手中,漂浮在水面。

      寻梦的心情有些复杂,看到衣衫破了满心怒火,看到他滑入水中又是担忧,看到他现下的狼狈样却忍不住想笑,但再度看到漂浮在水面的破衣衫时,她终是冷哼着扭头走了。

      可怜的张相如摸不清她的心思,换了衣衫便巴巴地跑过去道歉,奈何人家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他一脸无所适从,跑去向江玄之求教了。

      “子墨,我......我好像彻底将人得罪了。”张相如支支吾吾,此事虽有些乌龙,但到底是他的错。

      江玄之似是早料到这个结果,悠悠道:“她这人惯会记仇的,你晾她一两日便是。”

      “晾着她?”张相如不懂了,既是记仇的人,为何还要晾着她?

      “她虽记仇,却不是能藏仇之人,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若是惯着她,她越发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动静。你若是晾着她,起初她也会生气恼怒,但久了终是耐不住冷落,默默地凑上来了。届时,你再好好道个歉,她自然也懒得追究了。”江玄之算是将寻梦分析了个透。

      寻梦是个十足的矛盾体,既有不拘小节的坦荡之气,又有女子那种细腻扭捏的情绪,冲动起来完全不经大脑,但冷静下来又聪慧过人。

      “子墨真是懂她。”张相如受教了。

      江玄之怔然,长睫微动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淡淡道:“你去寻两个侍女,我们都不善下厨洗衣,总得有人做。”

      张相如应道,还不待走出去,便见绿芜去而复返,领着两个侍女过来,说是白冰的意思。

      江玄之随意扫了一眼,倒是没有拒绝。

      张相如解决了寻梦之事,心头畅快,难得开起玩笑:“依我看,那个白冰真是瞧上你了。”

      江玄之抿茶不语。

      这日午膳,寻梦趴在床榻上,闻着屋外传来的饭菜香,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默默地溜到了门口,可一想起那件衣衫,心肝揪着疼,胸中余怒未消,又默默地趴回去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她再度被一股馋人的香味熏醒,腹中空空,五脏庙在叫嚣着。她打开了屋门,日落西山,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她循着香味去了厅堂,见三人端坐着用膳,恼道:“怎么不叫我?”

      江玄之正色道:“我让长卿去叫你了,不过,你嚷嚷着不吃,所以没有备你的晚膳。”

      张相如瞄了江玄之一眼,暗暗佩服他这面不改色的扯谎能力。

      寻梦的小脸拧成一团,张相如何时叫过她?她何时嚷着不吃了?莫非下午半睡半醒的时候,本能地喊了?若是如此,真是亏大了。

      她愣愣地站在屋内,瞧着那些膳食,忍不住吞口水。

      “你既不吃,便不要站在这里影响我们。”江玄之淡淡道。

      寻梦:“......”望梅止渴都不许了?她一屁股坐下,满脸不悦道:“我饿了。”

      没人理她。

      寻梦见他们埋头用膳,以为他们没听见,拔高嗓音重复道:“我饿了。”

      江玄之道:“晚膳是长卿备的。”

      寻梦看向张相如,唤道:“张相如......”

      张相如低着头,不理她。

      寻梦改口道:“张兄......”

      她软了语气:“相如.......”

      她温柔叫着:“长卿......”

      “......”张相如闷头用膳,听着那越来越肉麻的称呼,差点将口中的饭喷出来,还好强行憋住了,不然这角度过去,又是喷在她身上,这仇定要越结越深了。

      磨了这么久,对面那人毫无所动,她终于回过味来,颓丧道:“那衣衫的事算了,你给我备晚膳去。”

      她松了口,张相如眼眸一亮,如蒙大赦般跑出去,片刻端来一碗清粥,两个小菜。

      寻梦暗暗佩服他的速度,摸着清粥的碗,竟是不烫不凉的温度,敢情这小子早就替她备好了粥,却挖了个坑等她跳。真没想到看似斯文老实的张相如,竟然也会耍心眼。转念一想又隐隐不对,这不像张相如的做派,她默默转眸看向江玄之,眼里藏着疑惑。

      他神色淡淡,温和道:“你未用午膳,吃些清粥养身子。”

      寻梦饿得发晕,也懒得过分纠结,毕竟饿死事大,先吃完再与他们算账。

      一碗清粥下肚,她微微向后挺了挺,不动声色地揉着肚子,琢磨着该如何发作。虽说吃人家的嘴短,但他们合伙蒙骗她,着实恼人。

      可惜,张相如没给她机会。

      他起身向着寻梦长长一揖,诚恳道:“寻兄,今日之事,我深感抱歉,不如我赔你一身新衣衫,可行?”

      他忽然这般正式,寻梦倒不知如何应对了,心中动容,面上却淡淡:“哎,我这人很长情的,再好的衣衫终究不是那件了。”

      江玄之的嘴角抽了抽,看来气还没消,应该再饿她一顿的。他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替她寻了个台阶:“不如再挑一匹楚丝吧?”

      “什么楚丝?”寻梦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逮着台阶就往下走。

      张相如插嘴道:“寻兄竟不知楚国三绝吗?”

      “恩?哪三绝?”她眨着眼问道。

      张相如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楚歌之婉转,楚丝之柔滑,楚女之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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