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一九九七

　　操场西南角草丛后面的铁栅栏下面缺了个大口子，三个人像小狗一样从口子里钻了出去。

　　现在逃课太方便了，以往还要从栅栏上翻出去，铁栅栏上面有尖尖的头，一不小心就扎屁股。

　　大口子的秘密在同学们之间广为流传，领导老师们应该都还不知道。

　　逃出来的三个人商量着要去哪里。付一一说去网吧，她想去和游戏里的“老公”跳□□炫舞，顺便去农场偷菜。李迎香从来没有去过网吧，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想象，她总觉得网吧就是一个大家都在抽烟的臭臭的小黑屋，她不敢去。但这话不好意思说出口，怎么办呢？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编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去网吧是不是要从北街走？我家在那边，要是被街上阿姨看到了告诉我妈，她会打死我的。”

　　付一一拍了拍李迎香的肩膀，叹了口气，“好孩子。”可能是她去网吧的愿望并不十分强烈，这个提议也就pass掉了。三个人一边想着去哪里，一边漫无目的的往学校南边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就走到了一个“公园”。

　　有水，有花，有小草，有开阔的土地，再加上三三两两遛狗的人，即使没有名字，就能成为公共意义上的“公园”，如果再遇上卖泡泡液的，放风筝的，谁还能说这不是公园？

　　三个人就地坐在草坪上休息。面前有并不大但还算湖水清清的湖泊，不远处有几栋聚集的大楼，从建筑风格和墙面色彩分配状况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一个很老的小区。从公园里零散散步人员的年龄也可印证那个猜测，都是些做操、拍手、舒展筋骨的爷爷奶奶。

　　公园规模的限制，亦或是入园人口分布的老龄化趋势使得这个公园里的小商品经济发展并不发达。饥肠辘辘的三个人瞅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可以吃东西的摊点。唯一能垫肚子的食物恐怕只有公园岔路口那里推着透明玻璃车卖糖葫芦的老奶奶。

　　老奶奶穿着花棉袄，她的头发卷卷的，有几小撮被棉帽子压得服帖在额前。

　　糖葫芦2块钱一串，可三个人只有赵清带了五块钱。赵清咧着嘴笑，“你们俩吃吧，我不爱吃甜食，嘿嘿。”可你的肚子刚才咕咕叫我都听到了！李迎香在心里打量着。

　　她拿着五块钱跑到老奶奶那里，气喘吁吁地问：“奶奶，一串糖葫芦有六个山楂，可我只有五块钱，你能卖我两串加三个吗？”

　　其实小孩子们讨好老人逗他们哈哈笑的本领很大。老奶奶很容易就被李迎香逗乐，递给了她三串糖葫芦。老奶奶和自己的亲奶奶长得很像，她的皮肤看上去很软，松塌塌的脸上连皱纹都一层层叠加在一起，牙齿掉了好几颗，嘴巴里剩余的牙齿似乎也将面临可能的离别。李迎香觉得世界上所有老人都长得很像，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可以把性别差异都渐渐磨平。

　　三个人就站在玻璃小车前吃糖葫芦。李迎香小时候咬山楂时，被里面的核磕掉了一颗牙，现在吃起来竟有些怕怕的，只敢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外面的糖浆。李迎香问老奶奶问什么要出来卖糖葫芦啊，天怪冷的，哈气时都能看到白雾往上飘。老奶奶说的故事像李迎香挑食时，爷爷在饭桌上讲给她听的。“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糖葫芦，但很想吃，那时候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可以卖糖葫芦，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你真的实现梦想了啊。”李迎香终于咬下了第一颗山楂，它没有核。

　　“那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老奶奶笑着问。

　　这个问题实在把李迎香难住了。她小学时写过作文是“我的理想”，理想和梦想有什么区别吗？她不知道。但却觉得写给老师看的作文和此刻要回答的梦想一定是不一样的东西。

　　梦想是无数美梦的集合。

　　在小时候大大小小的梦里，李迎香梦见过自己变成一个水蜜桃，最嫩的粉色，圆滚滚的肚子，长着细绒毛的皮肤，清晨的露水抱着她打滚，落日的余晖向她挥手，她时不时被自己甜晕了头。

　　她的梦想能不能是一个水蜜桃呢？她想过。有次和妈妈逛超市，她看见货架上包装精美，看上去就流口水的水蜜桃，很想吃，但一定很贵吧，还是不要了，她去帮妈妈挑豆角，心里想着，如果我是水蜜桃就好啦，嘴里觉得甜丝丝的。

　　她也梦想过自己是带着亮钻的暗扣凉鞋；是中央七套最爱的动画片里幸福女孩香菱；是试卷上连笔的看起来就潇洒万分的100分。

　　不是梦想拥有它们，而是梦想成为它们。成为构成梦想的存在本身，才是李迎香的梦想。

　　但她并没有回答老奶奶这个问题。水蜜桃，凉鞋，香菱......该怎么解释这些梦想呢？

　　付一一最先开口。“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很厉害的画家。以后你们有自己的家时，都能挂上我画的画。”

　　“那你要先帮我把班里的黑板报画好哦。”李迎香赶忙接上话，拉住付一一的手套近乎，生怕错过这次拉她干活的好机会。

　　“那你呢？”李迎香问赵清。

　　“你先说啊，李迎香。”

　　“明明是我先问的，你先说！”

　　“不行，你先说吧！说吧！”

　　李迎香觉得自己很想踢赵清。“我不说！你是个男生！这么墨迹！”

　　赵清语气立刻软了下去，很可怜地嘟囔了一句：“你不说，我就没法说我的梦想啊。”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两个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和奶奶告别后，三个人回到学校。

　　这次的运气很好。班主任晚自习没来查岗，对于李迎香他们三的缺课，大家都认为因为被检举而被老师留在办公室“教育”了。

　　检举这件事上，班主任也大概体会到这个年龄学生之间的报复心理，他却心安理得地借助这种心理，牵制着学生动向，以维持一个表面良好的班级秩序。只要成绩提高，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也没想真的批评李迎香，那些检举内容是真是假，小孩子的聪明骗不过他的，作为班主任，他是想让李迎香这个班长能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但这女孩偏偏性子倔，让她在那群不求上进的学生那里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李迎香没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很多事情越抹越黑，反倒在两方面前都没落到信任。她只记得班主任最后说给她的一句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有无之间，其实是有人坚信她无的，并认为她并不需要作何改变。

　　李迎香不知道，她管不好班级纪律的时候，付一一帮她出过气。她站在一群调皮捣蛋的男生面前，红着眼睛，像头小狮子，骂他们做不成大事，还只会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可谓极不要脸。几个男生毛躁躁地想上去打付一一，付一一倒是不怕，“你们还想打我？来啊，总比你们在背后胡编乱造，说人坏话强。”这番冷嘲热讽让为首的胡力说不出话来，旁边立即有男生起哄，“胡力，你脸红了啊。”胡力大吼一声，“你们他妈都闭嘴！”带着一群男生灰溜溜离开。

　　这种方式显然比赵清总是借李迎香名义买东西讨好他们奏效。

　　李迎香晚上还趴被窝和付一一念叨，最近班里那群男生安静了不少，付一一笑笑，“你这么凶，他们都不敢欺负你啦。”

　　这种太平日子，也让李迎香格外清闲，一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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