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山河此去应无恙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如同清风，如同明月，如同暖日，总会让你感觉到与这世界上不一样的地方。
　　洛之倾是唐门的外门弟子，性子沉郁，极少同人说话。面具遮了半张脸，掩去所有神情，只有银色的面具泛着清冷的光芒。
　　他只是安静的做着一个外门弟子应该做的事，他会去天坑收集些材料做机关，拿上唐门特制的药水去维护那些机关木甲，甚至会去唐家集收账本。同那些普通的唐门外门弟子看不出什么两样，他也这么普通着，平凡着。
　　他有时会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去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唐门本就隐秘，谁也没有去探究他私底下是在做些什么。谁会关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呢？就是死了，也合该是无声无息的。
　　唐门内门外门犹如天堑一般，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人生哪里会一成不变呢？总有些人，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候，遇上某些惊喜。
　　意料之外的相识。
　　“你叫什么？”
　　“洛之倾。”他抿了抿唇道：“你呢？”
　　“白鹿崖。”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眉目飒爽英姿，乌发束在脑后，眼眸熠熠如星辰。
　　“我同你说啊，我长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有见过一次万花谷的名士。”那天，她对他说。她好像只是感叹，万花是个让人景仰的门派，同唐门全然不一样。他们爱唐门，但是对那样一个地方还是有着好奇。
　　洛之倾应道：“我认识。”他本不该认识的，他怎么会认识呢？他不过一个区区的外门弟子。
　　但是白鹿崖没有问，她激动握着他的双手，道：“真的吗？我还没有见过活的花哥欸！”
　　他点点头：“那我介绍给你吧！”
　　那是一个风姿绰雅的名士，不负那一身风流，一世万花之名。他给他们介绍。
　　万花天工一脉的弟子，顾承云。
　　唐门九宫门下的弟子，白鹿崖。
　　她出声赞叹：“不愧是万花！”喜爱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顾承云颔首相对，微笑回答：“姑娘亦是英姿飒爽。”
　　“我们去看景色吧！唐门的景色可是一绝！”白鹿崖道。
　　“好。”顾承云应道，他脾气向来是极好的。洛之倾有些失神，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他摇了摇头，不再想。
　　“这是唐家集。这一条路过去，那边的山坡上，有滚滚，有蝴蝶，还有满地的野花。”洛之倾道。没人比他更明白唐门哪里更好看了。
　　趁着顾承云低头去看滚滚，没注意到这边，白鹿崖同洛之倾咬耳朵，传音入密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洛之倾心中猛的跳了一下，去看不远处的温柔的男子，宽袖长袍，温文尔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许。”
　　他曾经很喜欢那个人，非常喜欢，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他曾在某一刻，听见了怦然心动的声音。但是最终，理智压过一切，所有的热情冷却，他发现他依旧喜欢他，依旧欣赏他，却又不像当初某一刻那样控制不住的心跳了。他说不清现在的感觉。他只能答：“也许。”
　　“我也喜欢他，我同你抢他怎么样？师兄妹共争一男子，来一场三角恋？”白鹿崖笑弯了眉眼道。
　　洛之倾猛然抬眼，看见她眼中的戏谑，放下心来，也许是曾经那点喜欢作祟，他也有点玩笑道：“他是我的。”他当然不是他的，从来不是。他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欠妥，也不具备任何真实性。但是他还是说出来了，眼前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白鹿崖哈哈大笑：“我不会同你抢他的！我说笑的啊。”
　　洛之倾看着眼前的神采飞扬的她，原本应该解释一句的他竟是忘记了。
　　渐渐的相处，他觉得同她相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甚至于偶尔同她说说话也好的。那不同于曾经一刻的怦然心跳，而是一种充实的，内心塞得满满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他有时能听见她说起她的师父，说起一些大大小小的烦恼，他嘴笨，除了点点头，解释安慰几句，就只能静静听着。
　　直到某一次，他接到了任务。
　　外门弟子当然没有什么紧急的任务，所以他只是披着外门弟子皮而已。就像谁也不知道，逆斩堂堂主会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唐门小霸王唐无乐一样。
　　听说这一次任务很困难，上面给他搭配了一个搭档。他素来是没有搭档的。
　　唐门“鬼斧神工”之名，已是够震慑众人。但是上面还觉不够。这次他的搭档是“翎羽千机”。
　　直到那一日，他见着那女子手持千机匣，面具遮了半张容颜，容色冷漠，身材高挑。他才惊觉——这人是那般熟悉！
　　唐门“翎羽千机”唐无熙，“鬼斧神工”唐无玖。相遇来得太让人措手不及。
　　他无措相对，心思如潮。出任务时，竟是差点出错，多亏了她临脚拉了他一把。
　　这样的打扮，谁认不出谁？更何况他们相识那般之久。
　　她绷着脸教训了他一顿，最终却没了气势，无奈笑了。
　　他同她当然不一样。无熙七，无玖九，他未必比不过她，只是太过惫懒。她的任务比他频繁得多。
　　他有时也跟她一起做任务，那些她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任务都是她一个人在做，连他都不能插手半分。
　　所有的一切终止在那一天，她给他留信说，再见，她要走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回信去问。很久之后，信才得了回音，却再也没了她的讯息，她说：我要走了，我同师父说我要走了，他说，走就走吧。那一刻我心里面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所以我走了，你保重。
　　走是什么意思？她是唐门的人，她走到再远也是要回唐门的。
　　他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终是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后来，他听他们说，“翎羽千机”死了。此世再无那个人。
　　听说，她是出任务时，不慎着了算计，中了剧毒，怎么都无法解去，只延迟了一些时间，最终仍是去了。她那时问她的师父，说她要走了，但是没有挽留，他的态度冷漠无情，她终于失望。
　　可是，她又在期待什么呢？期待着唐门内门的杀手，还能有更多的情感吗？她师父经历得多了，遇到再多的事，都已经可以做到无波无澜。这是一个杀手必备的修养。所以，他们都不是合格的杀手 。
　　他忆起那一日，阳光正好，她歪过头问他：你为什么要叫洛之倾啊？
　　他反问：你又为什么叫白鹿崖？
　　阳光打在她脸上，有一种神秘而温暖的光辉。那时，她并没有回答。
　　唐无熙唐无玖是他们的名字，却又不是，“七”“九”不过是他们的代号，“无”不过是他们是最好的内门弟子的标志。
　　他其实大约是明白的，有些东西啊，她一生在追寻，一生却都无法追寻到。
　　“且放白鹿青崖间”，昔年太白先生这句诗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当初，他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
　　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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