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脚下，有户人家

　　十二月十六日。阴天。
　　伍平跟昨天一样，起大早开始摆摊。
　　开市之后，她坐在摊位前看着那些来□□联的女人挑挑拣拣，跟她们聊过天才知道，这些人几乎都是听到昨天来买过的人回村后说的，所以她们今天才来。
　　伍平不置可否，这些人贪便宜，她又何尝不是。
　　今天伍平碰到了田秋和她的夫郎。
　　田秋：“阿平，没想到你的字也能写这么好啊。”
　　伍平把已经包好的一捆春联交到田秋手里：“还可以吧。田姐，这是我给田姑你们家，常家，里正家准备的。本是昨天就要给你们的，谁知昨天没有看到你们。想着今天能见到你们哪一位都行，好请人帮忙带回去呢。碰到你，我可就全部给你了啊。”
　　田秋掂掂那一捆春联惊讶道：“阿平，这可重呢。我可不能……”
　　伍平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田姐可不能推辞，这都是我准备好的。今天如果不是你带回去，也会是别人帮忙带回去。结果都是一样，你何必呢。而且你带回去，我更放心啊。”
　　田秋眉毛打结：“阿平，你心是好的。我们这寒门小户倒还好说，可是里正家，还有那常家……”
　　伍平：“田姐，我知道。本来这事不能让你们为难的。田姐只带回去就行，拿去她们家里，是用还是扔，都是人家的事了。”
　　“阿平……”田秋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周围还围着人等买，只得妥协：“好吧。这些我带回去。改天你要回去拜访一下的。”
　　伍平：“我明白。谢谢田姐。”
　　忙活一阵后，伍平把收到的银钱都装到袋子里，看着眼前还剩的不多的对联和字联，想着还要回去拿一次才行，下午也许没有太多人，但能多卖一副是一副吧。
　　伍平抬手臂伸了个懒腰，一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摊位前，下意识往那人脸上看去，陆锦安带点微笑的脸就闯进眼底了。
　　原来陆锦安也可以给人这么柔和的感觉啊，伍平想。
　　陆锦安看伍平愣了愣，他也不说话，弯下腰从台上抽出一对福字，又拿了一对窄对联，随便抽出一张横批出来，竟自己包好，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凳子。
　　伍平在陆锦安弯腰拿字联的时候，就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这人今天穿的衣服比前两次见面时穿的要亮一些，伍平想着刚才他的表情，心里就乱想了一个问题：这人这么柔和，不知道是今天这身衣服的原因，还是这才是这人原本的样子？
　　收回思绪时，就看到陆锦安一手拿着一副春联，另一手递过来一个小凳子。
　　小凳子是很精致，而且看高度倒是跟她眼前这张桌子挺配，只是……
　　伍平：“陆公子，我是卖东西的，不是交易货品的。”
　　陆锦安也不收回手，直接问：“你觉得这个不值这一副春联的银钱？”
　　伍平：“自然不是，这凳子很精致，我桌上剩下的所有都给你，都不够这个小凳子的银钱。”
　　陆锦安：“那就是了。我也不要那么多，只要这一副。你还赚了呢。”
　　伍平：“那也不行。这小凳子我不要。”
　　陆锦安：“你如果是担心这小凳子只是好看而坐起来不舒服，你可以现在试一下？”
　　伍平：“我相信它坐起来会舒服。但是我说过了，我是卖东西的，不是交易货品的。”
　　陆锦安：“破例一次也不行吗？”
　　伍平：“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做生意的原则，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副春联，我送给你就行。凳子我不会要。”
　　陆锦安淡淡的接话：“那可不太好吧。我无功受禄，你不怕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伍平想着，这陆锦安虽然说名声不好，但到底是男子，对名节还是很看重的，就说道：“不过一副春联，周围人也有人看着呢，能传出什么闲话来。清者自清，我不会坏了陆公子的名节。”
　　陆锦安笑道：“嘴长在别人脸上，谁又知道会传出些什么出来。再说，我们也不过见了两面，这次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要送东西给我。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伍平差点就脱口而出：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像你一样说不通道理，还不按套路出牌的了。
　　伍平无奈的抓了下头发：“陆公子如果不喜欢，放下不要就好。”伍平很想加一句，‘我也不卖了’，但是见周围有人看着，估计都是想买的，只是鉴于陆锦安在这就没有靠过来。再说，虽然这两天卖了不少，但是还不知道成本有没有收回来呢，万一赔的太多，她估计只能卖身为奴了。只得把那句话硬憋了回去。
　　真是一文钱也能压死个人啊。伍平暗暗发誓，以后有了钱，再碰到这样的人，就拿铜板砸死她/他。
　　陆锦安的情绪却一直没什么变化：“如果不喜欢，我今天就不来了。”
　　“你……”伍平终于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陆锦安就把那个小凳子再次递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阿秀终于等不下去，也走到了伍平的摊位前：“哟，我说谁呢，原来是陆公子啊。人家伍小姐不愿意，你又何必呢。难道陆公子还缺这点银钱不成？如果这样，那可得请宋小姐赶紧回来呢。”
　　伍平其实早看到了阿秀，只是陆锦安在这，而且阿秀也没走过来，她也就什么都没做。没想到阿秀来了却一顿明朝暗讽的，她眉毛就皱了起来，制止道：“啊秀公子！！”
　　陆锦安好似听不出阿秀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又是谁？我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是今天这事，也是她……我跟伍小姐之间的事，你凑来作什么。”
　　阿秀听到了伍平的制止，但是一听陆锦安这话就气道：“我是谁也是你能知道的！？哼，我就看不惯你刚才的样子，再说你这样挡着摊位前一直不走，难道就不觉得失礼吗？不觉得会让伍小姐难做吗？”
　　伍平一阵脑仁疼，虽然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太大，但是旁边还是有人能听到啊：“行了。今天多谢两位公子光顾我这小摊，只是我这是小本生意，自觉做不起两位的生意，还请两位公子不要在我这吵了。”
　　阿秀：“你”了一个字，好似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外面呢，就把话憋回去了。
　　陆锦安倒是笑了，转头又看向伍平：“是锦安让伍小姐难做了。在这跟伍小姐赔不是。”说完还行了个礼。
　　伍平眉头又皱起来了。
　　陆锦安可没有放弃，话头一转：“这‘福’字，我是真的喜欢。我也不能白要伍小姐的春联，这小凳子伍小姐还是收着吧。”
　　这次说完，竟然是转身走了。
　　走了……
　　阿秀从陆锦安背影上收回目光，看着伍平时跺了下脚。
　　伍平直接拿手扶额掩饰尴尬。就陆锦安这性子，说实在的，伍平真是应付不来，如果以后再多几次这样的会面，她估计自己眉间的皱纹得多好几条。但是反过来看到阿秀的样子，她又实在无语，光是一个男人又羞又气的跺了一下脚，就够她受的了。
　　伍平低眉着眼跟阿秀道谢。
　　阿秀：“我来这才不是只要你道谢。”他看了陆锦安离开的方向，好似不愿再提那人一样：“我家小姐要见你呢。”
　　伍平试探着问：“你家小姐见我，这是有事？”
　　阿秀：“老账房已经好了。大概不是上次那事。至于我家小姐的事，哪是我能问的。我看你这也没几个人了，而且已经午时，我家小姐可还在城中的酒楼等你呢。你可不能让我家小姐久等。”
　　瞧这话说的。
　　伍平笑了：“就算是上次那事，那也是李家家主牵的线，我现在还在墨宝斋做事呢，可不能私下就接了别家的活。如果是私事，可否请康家小姐改个时间？我这个月可好不容易只有这两天的休息时间来摆个摊。你看，你后面可还有人等着呢，大家都讲究个先来后到的，她们也等了半天了。”说着伍平还往阿秀后面指了指。
　　阿秀转身往后一看，又转回头后手上就拧着衣角，伍平虽然没看他的脸，估计他这会也是又羞又恼的连发火都发不出来。
　　伍平估计得没错，阿秀一看后面好几个女人在他一个男子后面，哪里还说得出那么多话，只说了句：“你，你真是个傻的。”又跺跺脚转身走了。
　　伍平不是不想见康家小姐，只是不想这么见。如果是公事，她确实不想越过李清直接跟康家联系，毕竟李清跟康家关系更近一点。如果是私事，伍平又想不出，康家小姐有什么私事会找上她。就算是要见，还是找个名头请李清牵个线最好。
　　排在阿秀后面的人，都是一些农户，之所以一直排着，一是看些热闹，二来她们买完是要赶回村里的。如果回去后再回来更加费时。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鱼市就两天，那这卖春联的也不会延长时间的。刚才一听这卖春联的说还是利用两天休息摆摊呢，没有错过机会而贪到便宜的心里就战胜了等待的烦闷，都喜滋滋的买了看中的春联回去了。
　　伍平在没人的时候，又从家里把剩下的所有的春联搬了出来，伍平约莫估计了剩余的部分，三百副是有的，至少还能卖十两银子呢。
　　伍平拿出上午时田秋给她带来的干粮，一边啃一边赞叹这做饼的手艺。她没啃完就看到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
　　伍平拿布巾擦擦手问：“大姐看需要什么字的春联？”
　　那女人没看这边红色的，眼神倒是往伍平旁边那些白的黄的浅绿的纸上瞟去。
　　伍平赶紧抽出三种颜色的纸：“大姐，请问是第几年？”
　　那女人看伍平没有拒绝的意思：“第一年。”
　　伍平就抽出白色的纸张铺好：“大姐有没有想要的字？”
　　女人：“我并不太懂这些。”
　　伍平愣了道：“那我这有本书，大姐先选，我来写就行。”
　　女人又问：“这种卖多少钱？”
　　伍平：“跟红色的一样。”
　　女人点点头开始选句子。伍平就把砚台和墨重新拿出来准备好。然后女人就要了六副不同的。等晾干了字，这才捆好给了眼前的女人，并收了银钱。
　　说来也怪，等这女人一走，又来一位女人，好似就在等前面那女人离开一样，时间卡的特别准。这会儿周边除了鱼摊的各位老板几乎没其他客户在，也不知这女人在哪躲着呢能看到她的小摊。
　　这位选的是浅绿色的纸张，她家已经是第三年了。同样选了字，写好走了。
　　接着又是这样的来了几位，伍平真怀疑她们是说好的，都来了还谁都不碰到谁。
　　她们中识字的就自己选句子，不识字的伍平就念给她们听再选句子。这样不间断的也忙了一个中午。
　　伍平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因要的不是喜庆的东西，所以是故意趁着没人的时候来的。因为过了这段时间，就再没人找她写了。
　　下午时人并不多，外城区那些昨天来问的住户，今天倒是来买走了一部分。
　　伍平坐在摊位后面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着急，她这都是纸，真沾不了半点水。实在不行只能收摊了，剩下的这两百多副，看来只能自己硬吞了。
　　伍平正收摊，没想到走过来好几位卖鱼的女人，又买走一部分，伍平想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买鱼，也就去多挑了几尾鱼。
　　伍平把家里东西放好，然后去营市司归还了府牌，这才开始在家里算账。
　　没有到百两，但是也过了九十了。九十几两，在那些卖春联的店里，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对伍平来说，也还不错了。扣除成本后，结余近二十两银。真是大投资小利润啊，怪不得那些店里的人不愿意写春联卖，伍平无奈的感叹。
　　而且像这样的机会，也就这么一次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伍平一边在墨宝斋上班，一边趁着中午时分到钱庄把铜钱换成金锭和银锭。还了李清的账后，伍平手上的总数就有了二十几两。伍平在钱庄开个了户头，存了整二十两银。
　　接下来，伍平在一个晚上回了一趟上洪村，见常家和里正家还说了田秋送来春联的事，并没有提出不好的话，大家也就乐乐呵呵的过去了。
　　而至于康家小姐约见的事这段时间反倒没影了，安静的让伍平以为那天别是阿秀哄着她玩的吧。为此伍平的心情着实低落了下来。就这样到了十二月底。这期间，碰到卖柴的也备了一些，菜市，肉市时，也都准备了不少。
　　二十六日，李清竟然说这个月多给了每个人一天的假，从二十六开始几个人轮流休息。伍平是二十八休息的。处理了这段时间抽空买来的各种蔬菜，鱼，肉等，蔬菜放好以免冻坏了，至于鱼和肉她经过腌制后，基本都用油炸了一遍便于存放。至于饺子馅什么的，伍平想着吃面条也就把这年过去了，而自己一个人做又太麻烦，直接放弃准备了。
　　傍晚时分，天竟然下了小雪。伍平裹着衣服蹲在厨房的灶台口添柴火煮肉汤，她闻着肉汤的味，想着这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静的好似人都不存在，一个人过年也确实太冷清了些啊。
　　伍平吸吸鼻子又加了把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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