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崇明饮花雕

　　半刻时辰之后，段明崇按照与小夜子的约定，准时来到了望景楼。

　　望景楼乃是江洲县衙最出名的酒楼之一，以价格高昂著称，寻常百姓，很少有进来此间一坐的。

　　段明崇自来到江洲地界，这也是头一次进这望景楼的门。

　　他为了避免过分招摇，还细心的换了一身便装，这才踏入这望景楼的大门口。

　　一踏进门槛，就有热心小二上前迎上前来。他说了小夜子交代的话语，小二恍然大悟，马上将他迎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座。

　　门一打开，小夜子正嬉皮笑脸的在里面嗑着瓜子。

　　段明崇待小二走后，脸上的眉头皱了一皱：
　　“这包间得多少钱啊？你那有这么多银子？”

　　小夜子呵呵一笑，“我没准备付钱，准备等着你来替我结账呢。”

　　段明崇大吃一惊：“你开什么玩笑，我身上更没有几分薄银了？”

　　小夜子大喇喇的走去窗户，将窗户打开，一阵猛烈的江风灌入，段明崇凝神一看，这才发现，此间包间景色甚好，正好可以将西江月的景色一览无遗，的确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他心下狐疑，口中埋怨道：
　　“你之前不是还吐槽望景楼无景可观吗？依我之见，这哪是无景可观，分明是景色好的很。”

　　小夜子扑哧一笑：
　　“我随口一句玩笑话，你记到现在。谁叫我们家穷呢，上次跟姐夫姐姐一起来吃饭，没钱只能在一楼大堂吃，不但酒水奇贵无比，景色也全是些喝酒划拳的，哪有这般雅致。”

　　段明崇走到窗户边上，正想感慨果然一份价钱一份地，花了钱的位置就是不一样。

　　他向窗外望去，突然有了一个不得了的发现。

　　段明崇激动的转过身来，对小夜子点了点头。

　　小夜子嘴角含笑：“你也发现了，果然好眼力。”

　　段明崇略一思索，言道：“你就是因为发现这个位置，所以才急急带我来看的吗？”

　　“那是自然，不然咱们这么贵的银子，可不就白花了吗？”

　　门口突然想起一个雄浑有力又有些苍老的声音：
　　“鬼灵精，这银子是你花的吗？还不是老夫出的。”

　　段明崇正在疑惑是何人前来，只见小夜子开开心心的迎上前去，口中亲热的唤道：
　　“师父，您老人家可算来了。”

　　师父？——段明崇心中更加困惑了，什么时候听说过小夜子拜了个师父，闻所未闻。

　　只见小夜子扶着来人进了房间，段明崇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这小夜子的师父——竟然就是那日在街头缠着他，非要给他算命断乾坤的神算子——蒋白。

　　只见蒋白还是那身标准的行头，游走街市的打扮，只是脸上表情春风得意，看起来不是得意的模样。

　　小夜子正在对他嘘寒问暖。这场景太过虚幻，段明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说话合适。

　　眼看的他哑口无言，蒋白一边摸了摸自己发白的胡须，一边对小夜子瞪眼道：
　　“哎呀，你还没跟这位段小哥交代老夫的来历吗？瞧把人家给吓的。”

　　段明崇这才恍然忆起自己还未行礼，于是忙对蒋白做了一个大揖，恭敬说道：
　　“老先生有礼了。在下与老先生乃是二度重遇，不过今日这此番场景，与上次实在是差别太大。还望老先生明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夜子看他这副呆呆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也沉得住气：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提出来啊？”

　　段明崇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自己的头：
　　“那日我俩在街市之上，偶然撞见这位蒋白老先生，我看当时的情形，你们二人并不相熟，如今他又怎么成了你的师父？这是什么时候认下的？”

　　小夜子对着蒋白努了努嘴，“师父，我就说了吧，咱们的戏演的这么好，寻常人等断然是不会发现的。你看，这不是又懵了一个？”

　　演戏？——段明崇心里五味杂陈。

　　小夜子开口说道：
　　“嗨，这事儿多简单。我三两句就给你说明白了。我当年遇上先生，先生看我命中与他相合，于是收了我做徒弟。我这人偏偏不会占尽天机这些算法，于是学了个半吊子，没能出师。不过，后来发现师父这身份，用来在街头巷尾打听消息最是有用。所以，一来二去，他老人家反倒成了我的眼线了。这么一说，你可明白？”

　　段明崇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片子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将江洲的大小事宜都摸得一清二楚，原来背后竟还有这层纠葛。

　　他看了一眼小夜子和蒋白：“你们二人难道当面都不认这师徒之礼吗？”

　　小夜子眨了眨眼睛：“师父当年收我的时候，不允许我把这事儿说出去。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后来，我学的不好，就更加不想让人知道了。但是师父心疼我这个关门弟子，我这边一旦有难，他都会想办法从旁协助的。”

　　蒋白轻轻一拍她的脑袋：
　　“我这可不是白帮的，将来还等着靠你这丫头替我养老送终呢。现在这些，你可全得记上。”

　　段明崇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心下有些忐忑。

　　“那今日，你们二人在我面前泄了底，以后可怎么办？”

　　小夜子掩嘴吃吃而笑：
　　“我师父既然敢在你面前现身，自然是信任你这个人了。也必然是将你的底细查了个清楚，他老人家说信的过的人，那自然就信的过。”

　　段明崇难以置信，他口中喃喃言道：
　　“您难不成，还去了京城……？”

　　蒋白将手擦了擦，抖了抖衣袖：
　　“段小兄弟，你的来历经过，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我既然肯让你知道我和小夜子的师徒关系，就充分证明，我是信任你的。既然如此，别的，你也就不用多说多问。我今日前来，无非是想帮你们一个忙，指点你们迷津，免得你们越陷越深。”

　　段明崇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透过窗户，外面是西江月一览无遗的江面。

　　段明崇小心言道：
　　“蒋老先生，你想说的，莫非是这个位置？”

　　“不错，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透。”

　　小夜子在旁插嘴：“师父，这位置的确可以看见西江月江面上发生的事儿，相当清楚。可是当夜晚上究竟是谁在这包房里面，我刚刚已经问过小二了。他说这几日的客人太多，他根本没记住。”

　　“傻丫头，小二记不记得住，倒是另说。只不过，你不想想，这望景楼是什么地方，寻常百姓又有几个人能付的起这包房的价钱。他既然之前决定在此地蹲守，那就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了，如此线索一来，这没钱没势的，自然可以第一个排除啊。”

　　段明崇觉得言之甚有道理，他见蒋白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于是耐心讨教道：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可是细究起来，却总是绕来绕去，越查这线索越多，纷繁复杂。不知道老先生，可否赐教？”

　　蒋白拈了拈自己的下巴胡子，“非也非也，万物哪有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凡事必有因果。这萧鸣笙虽然是萧家人，可是身家清白，又不沾染家族事务，他哪有什么与人结怨的地方。说到底，无非就是些风流债罢了。你们若真要查案子，切勿不要被那些旁枝错节所混淆，不然岂不是把自己给绕糊涂了。”

　　小夜子探头：“师父，您的意思是说，这案子，跟那个什么萧家的世仇根本没关系？”

　　“我可没怎么说，怎么查，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不是衙门众人，我可不管。我只能告诉你们，今天这间包房当晚究竟谁待在这儿，谁就一定目睹了江上的经过。这个人不管是不是凶手，也是重要的线索人物，如果能够找到此人，比你们去查那些多少年前的老黄历有用的多。”

　　段明崇看着眼前的老先生，突然心生疑惑，他小心问道：
　　“恕小生冒昧问一句，您又是如何在这人海茫茫之中发现此处线索的？这若是算卦算出来的，你这功力也太厉害了吧。”

　　“怎么，小子，你连我都怀疑上了？不愧是在京城得罪了人才被放下来的。嘿嘿，老夫不怕告诉你，我还真是算卦算出来的。罗盘指引我归位到此地，我定了方位，这才寻到了这间屋子。功力就是深厚，你信还是不信吧？”

　　段明崇看对方承认的坦率，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发难。

　　小夜子一脸天真的看着蒋白：
　　“师父，要不然你再行行好，帮我们算下这人到底是谁，省的我们费工夫去找了？”

　　“哟，连自己该做的事儿都不肯做了，那我可不愿意，该你们自个儿去做的，还得自个儿了。”

　　蒋白看了看自己的符列一眼：
　　“言尽于此。我先告辞。你们啊，慢慢找线索吧。”

　　小夜子正想拉住他，不料这位老叟溜起来，竟如脚底抹油一般，根本拉扯不住。

　　蒋白走后，小夜子与段明崇彼此互看了一眼。

　　段明崇慢慢开口道：“你师父真有这么厉害，掐指就能算出来？”

　　小夜子轻笑一声：
　　“你怎么这么好骗，他要是有这个造化，不早就得道升仙了？”

　　“那这间包房又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你放心，他跟案子绝对没关系。不过他自然有他的渠道收集消息，只不过这线索没法明示，所以只好假托了这神卦之名来给我们通风报信了。”

　　段明崇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直接找那小二问问，说不定之前是他故意隐瞒？”

　　小夜子不太赞同：“那小二应该没说假话，望景楼一到晚上生意就特别好，位置从来没有空过，他说不记得了倒也是实话。”

　　“那怎么办？”

　　“有了，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意思啊？”

　　“你想想啊，如果是生客，小二肯定会留意对方有没有钱，是不是来吃白食的，这没有打过交道的买卖，自然多放个心眼。如此肯定会记住。但是既然小二没有印象，就说明客人是熟脸，在酒楼是挂账的，所以来去根本无人留意。咱们啊，就按这个思路找，去问问望景楼有挂账的熟脸到底是谁？”

　　段明崇激动的一拍手掌：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只要这熟脸里面是咱们查过的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那便是有重大嫌疑当夜在这屋子里待过的了。”

　　小夜子突然用手指嘘了一声：
　　“小声点，咱们不能直接去问小二和掌柜，这样会打草惊蛇。这事儿只能暗暗来，我们啊，只能偷偷去瞧一瞧账本了。”

　　段明崇满脸惊愕：“偷瞧账本？这要怎么弄？”

　　小夜子俨然一笑，“这有何难？”

　　她又朝段明崇笑的更加灿烂了：
　　“你会演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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