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崇明饮花雕

　　尹追虽是官衙之人，可是平日里不屑于城中权贵之人结交，与萧家半分交道都未打过。

　　萧家在江洲县城财富首屈一指，家中产业遍布酒楼、当铺、赌坊等处，家业不小，平常惯养了些使唤打杀的下人，在城中向来是眼高于顶。况且这萧家老爷萧秉和多年来膝下仅有萧鸣笙一子。如今闻听独生子在江上遭遇不测，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愤之情可想而知。

　　尹追没读过几天书，是个粗人，平日最不会看人眼色，如今这局面可真是为难他了。

　　萧家管家萧三，带着大队人马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萧三虽面有怒色，可毕竟是个圆滑之人，想来还是忍了三分怒气，对着尹追不恭不敬的做了一个大揖，这才开口道：

　　“烦请官家行个方便，我家老爷年岁已高，不忍见我家少爷尸身在外受苦，此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己安顿即可。”

　　尹追大怒，遏道：

　　“放屁！这是人命官司。如今凶手尚未查明。现场都是破案的重要物证，怎可让你等无关人士进入，毁坏现场？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萧三身边的人已经准备拔刀而冲，他抬了抬手，示意身边人退下。

　　“尹捕头，我再问一句，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我知你萧家财大势大，可今日，情况特殊。如今此处已有官府暂管，任何人等皆不得入内。至于你家公子，待楚大人来到，验明正身，交由仵作查验之后，我们自会交托与你，带回去好生安殓入葬。”

　　萧三看尹追说的如此坚决，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尹捕头如此不通人情，就不要怪我们萧家辣手无情了。”

　　他随即将手一挥，身边人已经刀剑出鞘，蓄势待发。

　　尹追闭了闭眼，定了定神色，也将自家的衙刀拔出。

　　“兄弟们，都给我守住了。今日要是放了一个人上了西江月的船，你们就不配吃这碗公门饭。”

　　两边人马，瞬时之间，就要开战。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远处窈窕而来，悄然而起。

　　“哟，萧家之人，好大的胆子，可否还将这江洲县衙放在眼中啊？”

　　那脚步声一点一点接近，两队人马都生了疑，竞相向小树林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人踏步而来，虽然衣着朴素，着一身淡灰的粗布衣裳，头上还挽了简单的发髻，皮肤白皙，四肢纤细，虽然做的是男子打扮，可一望即知是个姑娘家。

　　尹追一见此人，大喜过望，急急挥手道：“小夜子，你可总算来了。”

　　被他唤做“小夜子”之人气定神闲，一步一步安然踱到双方面前。左右互望了一下，拍了拍胸口，打了个安心。

　　“好险好险，亏的我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了一家人。”

　　她这话说的稀奇，此言一出，不光是尹追，连萧三也懵了。

　　他上下左右瞟了一瞟这女子一眼，见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神采，处事稳重，不慌不忙，是个做大事的人。

　　萧三在萧家任职多年，迎来送往，不知见了多少年少轻狂之人，看人眼力极准。

　　如今见了这女子，虽然行事莫名其妙，可偏就生出一股大方之气，让人不得不信服。

　　萧三也被这股气场萦绕，暂时被她镇住了。“这位姑娘，不知道此话从何而出？”

　　小夜子眼带笑意，向他走近两步，低声耳语道：“你家萧老爷这两日并不在府中吧？”

　　萧三委时大惊，老爷不在府中之事并未外传，她是如何知道的。

　　“这……姑娘说的是，我家老爷的确出门了，现不在府内。”

　　“这就怪了，既然萧老爷不在，那萧管家又是奉了谁人之命，非要来纠缠官府办案呢？”

　　萧三踌躇了片刻，还是靠拢过来，小声将真相说了出来：

　　“姑娘不知，今夜我们本不知道大公子出了事，只是这半夜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说大公子遭人暗算，尸身毁损的厉害。我一寻思，若是等老爷回来看到少爷此等惨状，不知会痛心疾首到何种地步。所以，想先将大公子的尸身带回去，缝补妥当，归整完毕。这样，至少老爷见的时候，不会太伤心。”

　　他这话说的倒是忠仆立场，听的人点头称道。

　　小夜子心下思量，萧三所言恐怕也只有部分可信，还有隐藏之处，尤未可知。

　　她咳嗽了两声，轻轻说道：

　　“萧大管家，你可曾想过究竟是有何人暗地里与你萧家有此等大仇，非要杀害你家公子？”

　　“这……我还真没想过，做生意的人，多少总会有几个对家，可是下这么大的狠手，我们没得罪过这样的人啊。”

　　小夜子挑了挑眉毛，眼眸里闪出一道晦暗之色。

　　“这西江月的花船出事不过刚刚一个时辰，连衙役的官差也才收到风。如此夜半三更之际，江边并无其他闲杂人等。就连总捕头楚江楚大人都还在赶过来的路上，这消息，究竟是谁能这么快抢在官府前面送到你府上去啊？”

　　萧三之前被这等大事惊扰了心神，没有细细探究这里面的纠葛，如今静下心来一分析，的确有很多诡异之处。

　　他小心推敲道。

　　“听下人说，是大公子的随从小厮托人回去报的风？”

　　小夜子摇了摇头。

　　“你家大公子萧鸣笙爱慕西江月的花魁玉楹姑娘不得，满城皆知。他苦苦追求玉姑娘三个月，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才幸得佳人垂青，今晚终于可以一亲香泽。他欣喜若狂，大派银子，将手下随从之人全部支走，到了城中的永庆楼，今夜哪有什么跟随之人在身旁？”

　　萧三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之处：

　　“依姑娘之见，这通风报信之人是……？”

　　小夜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去你们萧家通风报信之人，恐怕和凶手脱不了干系。”

　　萧三身边的家奴们都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暗暗议论起了这个说法。

　　萧三大怒，对自家队伍喝令，问道：

　　“今夜通风报信之人，到底是谁？你们有没有看清楚？”

　　有几个小厮彼此互看了几眼，将一个满面惊慌的年轻人推了出来：

　　“是小厮旺喜收到大少爷出事的消息，特地回府来通报的。”

　　那唤作旺喜之人猛然磕头跪下，全身颤栗。

　　萧三压住心头怒火，努力询道：

　　“旺喜，你今夜不是跟其他人一起在永庆楼喝酒吗？怎么会知道大少爷在江上出事了，第一时间就回去府里禀告？”

　　旺喜本就喝了大半夜的酒，神志不太清醒，眼下叫冷风一吹，狠话一吓，这酒也醒了大半了。

　　“大大大总管，这……这事儿，真不赖我。我也是受人通传，那人对我说了大少爷出事的这些话，我这才赶紧回府给福管家通风报信的。”

　　福管家正是萧府的夜管家，也正是因为他接了此消息，眼见兹事体大，恐瞒不过去，这才迅速汇报给了萧三。

　　萧三怒道：“那人到底长何模样，你看清楚了没？”

　　“大大大……管家，我当时刚从永庆楼出来，到一旁的小巷准备小解，根本没看清楚。他一身黑衣，带了个竹制斗篷，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记得，他没有胡子，五官什么的真没看清。”

　　萧三用力一跺脚，气愤不已。

　　小夜子倒是看出了些端倪，笑呵呵的来到旺喜边上，巧言问道：

　　“哟，这位旺喜大爷，你平日在外吃饭喝酒都是赊账，白家掌柜一年的帐都不敢找你收，你会这么好心在街上听一个陌生人叨叨？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萧三听出她话里有话，猛地将旺喜的衣襟扯住，呵斥道：

　　“你为人最是嚣张，平时在府中下人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之时怎会对大少爷的安危如此关心？说，是不是没说实话。”

　　俗话说，越是恶缠之人，越是欺软怕硬。

　　那旺喜一看遮掩不住，一边猛扇自己巴掌，一边忍不住的嚎道：

　　“大管家饶命啊，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厮趁我酒醉之时，在后巷用了招式制住我，从背后压住，扼住我的脖子，我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他马上回府通报此事。他还说，如果我将他胁迫我之事说出来，必要将我肝肠碎断。我吓的要命，这才不敢实话实说。”

　　萧三眼见自家人出丑，心中怨念自己管理不善，才导致府中下人丢人现眼。

　　小夜子摸着下巴，突然问道：

　　“你自永庆楼出来的时候，天间月色是清晰可见，还是有三两浮云遮挡？”

　　旺喜摸摸脑袋，仔细回忆：“这个，我还真的不记得了。”

　　“你不是说那人从后面猛击，然后扼住你的脖子，这样的话，你的头不是刚好被动扬起，应该是能看到夜空的啊？”

　　“这个……姑娘，我那时候都被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萧大管家，我看你们这位府里的小厮恐怕没有说实话吧。说不定此人和凶手本就沆瀣一气，是凶手的同伙呢。这谎说的不好，可是圆不过来的。”

　　萧三不明就里，提问道：

　　“他为人是嚣张了些，可若说他和凶手串通，恐不对吧。他刚刚的话语也没什么不合常理之处啊。”

　　小夜子瞥了萧三一眼，连连摇头：

　　“都说萧家治理有方，我看有你这么个糊涂之人，真是源头都乱了，难怪府内下人行踪不明，胡作非为。”

　　萧三忍住不忿，耐心问道：

　　“还请姑娘明示。”

　　小夜子双手抱与胸前，轻哼了一声：

　　“破绽都如此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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