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绮谈

　　斐云集抱着孩子，来到自己以前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大，里面的摆设没有一样是不精致和值钱的。

　　斐父斐母只有斐云集这一个儿子，偌大的家业也只有他一个继承人，从小娇生惯养，养得很娇气，在没有失踪以前，他一天到晚不是在斐家别墅里养花画画，就是去姜时的公司围着姜时转。

　　姜时跟斐云集，青梅竹马。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们兄弟情深，直到出了那件事。

　　斐云集坐到自己柔软宽大的床上，把咿咿呀呀的孩子也放了下来。

　　“豆豆，你怎么还不睡？”他伸手握住孩子胡乱挥动的小手，宠溺的开口。

　　小孩子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反而一点睡意也没有，折腾了斐云集半夜，还是若华半夜起床，从斐云集手里接过孩子，放到身旁哄了许久才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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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三年以来，斐家别墅最热闹的时候，楼下的嬉笑声不绝于耳，若华在房间里抱着孩子，心里紧张又害怕，迟迟不敢下去。

　　斐云集推开门，见若华一脸无措的样子，心里有些疼，“若华，不要怕，我抱着孩子下去就行。”

　　若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他手臂上，“……阿集，下面很多人吗？”

　　“都是家里的亲戚。”斐云集笑笑，忽然沉默起来，“你不想见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也不是很想见我们。”

　　楼下客厅，斐家亲戚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有眼尖的看到斐云集抱着孩子下楼，开口喊了一声，“表哥下来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转过头去看斐云集。

　　斐云集抱紧怀里的孩子，走到客厅，“这是我儿子，豆豆。”他说，笑容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最先出声的是姑妈，她坐在沙发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了斐云集一眼，“抱过来，让姑妈看看。”

　　斐云集走过去，姑妈站起来。

　　“这孩子长得像你。”姑妈用手逗了逗孩子，语气没有什么改变，“既然回来了，就和老婆好好的过日子。”

　　大家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斐云集失踪三年的事，就连斐母斐父也不敢问，当年那件事太惨烈了，他们很怕，怕斐云集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过不了姜时那一关。

　　三年了，再多的怨与恨都已经随风消散，斐父斐母只希望，自己的阿集能好好的过日子，这也是他们接受若华的一个原因。

　　斐云集笑笑，眉眼特别像他的妈妈，清隽柔美，好似朝霞。

　　“叮咚——”

　　客厅里的气氛刚刚上来，门铃突然响起。

　　斐母从沙发上坐起身，笑着说，“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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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灯光璀璨。

　　斐家别墅，亲戚们都已经开车回去，留下后面才来的姜时和斐家一家五口。

　　饭桌上，斐母斐父跟姜时在吃饭。

　　吃到一半，斐云集跟已经喂好孩子的若华从楼上走了下来。

　　若华身子骨弱，肤色是种不健康的白，斐云集扶着她坐到饭桌旁，给她盛了一碗汤。

　　“这是鱼汤，妈特意给你煲的。”

　　若华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没有食欲，端着汤喝了几口，又搁到了饭桌上。

　　姜时一身的西装革履，他人忙，开了会就直往斐家别墅赶，也没有时间换衣服。

　　“难得见阿集这么体贴。”姜时微微一笑，他长得俊美深邃，笑起来也有种出尘的风雅，“若华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若华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她没见过姜时这样浑身都带着贵气的人，仿佛活在漂亮的玻璃罩子里，因此心底有些胆怯。

　　斐云集握住若华的手，轻声问，“我去给你盛碗饭好不好？”

　　若华下意识的想摇头，那边姜时开口，“阿集也给我盛一碗吧。”

　　说完，他对若华笑了笑，那笑容里带了太多东西，若华看不懂，但她觉得姜时很可怕。

　　斐父斐母都愣了愣。

　　“我去盛吧。”斐母站起来，拿起若华面前的碗。

　　斐云集想跟上去，斐父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坐下来吃饭吧，难得姜时来一趟。”

　　斐云集知道，父母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在若华面前闹僵而已，他沉默的坐了下来。

　　吃完饭，若华上楼看孩子，姜时说要回去，斐母就提出自己去送送他。

　　姜时转过头，对沙发上坐着的斐云集开口，“阿集送吧，以前都是阿集送的。”

　　斐云集把手里的遥控器放下，站起来，“妈，我来送时哥就好。”

　　斐母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让斐云集把姜时送出门，若华就在楼上，如果让她知道斐云集跟姜时以前的事，恐怕会闹起来。

　　别墅外的路灯昏暗，有许多飞蛾扑在灯泡上，灯光下，两道修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姜时问道，他脸上没有其他的情绪，就好像是在问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的近况。

　　“去年六月份。”斐云集微微一笑，“在若华的家乡办的喜宴。”

　　姜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眼底的恶意却怎么也挡不住，“为什么不回来办喜酒？怕我知道吗？”

　　斐云集心底莫名有些好笑，“是若华的父母要求的，她家离得远，村里又没有电话，若华又怀孕了，只好办了个简单的婚礼。”

　　然而事实上，直到跟若华有了孩子，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三年前那场大火，他被迫跳进海里，海浪把他冲到附近一座渔村，若华捡到浑身烧伤又失去记忆的他，一年后，他们相爱，又一年后，有了孩子。

　　斐云集为什么在恢复记忆后急着把若华带回家？因为若华没有户口，而身在渔村的他也没有户口。

　　孩子需要上户，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姜时转过身，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难看，“我也是去年结的婚，和小宁。”

　　斐云集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跟你说声迟到的恭喜。”他眉眼有着柔和的笑意，“我就送到这里了，时哥，有空见。”

　　说完就要转身，姜时从后面拉住他的手。

　　“斐云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了报复我，你够狠的。”

　　斐云集想要扯回自己的手，他的力气没有姜时那么大，只好放弃，“我没有报复你。”

　　他现在有老婆和孩子，脑抽了才想去报复姜时。

　　“你以为我会嫉妒？”姜时把人拉过来，一脸阴霾，“三年前我说的还不够明白？我爱的只有小宁一个人。”

　　斐云集现在才知道，原来姜时也有想多了的时候，以前他的确爱姜时，所以那些不择手段现在回想也让他感到窒息，可是现在，他爱的是若华。

　　这是斐云集回来的第三天。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姜时常常到斐家别墅蹭饭，顺便逗逗斐云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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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凉已经在川宁待了一个多星期，这一天，他对哥哥希琲说，“我想回村子了，快要开学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希琲坐在沙发上眼泪汪汪，“不要这么早就回去吗，小凉，你这一回去，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希凉心硬的很，“过两天我就回去。”丝毫不给他哭诉的机会。

　　这一天晚上，十点钟，希凉准时睡觉，睡到一半，窗户忽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他睁开眼，躺在床上转过头，看见两只纸折的飞鹤落在窗户外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脑袋磕玻璃。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窗户，“谢离？”

　　纸鹤口吐人言，“希凉，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希凉“啪”的一声关上窗户，转身回去睡觉。

　　外面月色很亮，可以看到小区外婆娑的树影，谢离操控着纸鹤飞起来，声音里有点无奈，“就这一次，我发誓。”

　　希凉蒙着被子睡觉，不理就是不理。

　　谢离焦急道，“好歹朋友一场，希凉你不能见死不救。”

　　他怎么这么多问题！

　　希凉还记得刚见到谢离的时候，他可是个能一脸淡定的忽悠显佑王的人。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南洋术士吗？他出现了，还抢走了我妹妹。”

　　希凉在被子底下叹了口气，认命的起来开灯，穿衣服，“你现在在哪儿？”

　　谢离见他语气松动，连忙开口，“在你们小区楼下。”

　　希凉，“……”

　　说谢离没有预谋他都不信。

　　希凉打开窗，外面的月光涌进来，他身上涌出点点碎光，变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

　　小区楼下，谢离正在路灯下闭目养神，他不说话的时候脸色很淡，看起来格外冷漠，也只有希凉知道，这个人做事完全不靠谱。

　　希凉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路灯底下，“怎么回事？”他脸色很不好看。

　　谢离缓缓的睁开眼，把目光落到希凉身上，“你带了什么法器？”

　　“该带的都带了。”他面不改色的撒谎。

　　小区楼下灯光很亮，外面街道的店铺一家比一家开得晚，完全不担心出去会看不到人影。

　　晚上十点钟，夜生活还没有开始。

　　谢离不走寻常路，带着希凉从楼顶上走，走了几栋楼，他忽然在一家商场上停了下来。

　　希凉用疑惑的目光看他，谢离指了指西餐厅里靠窗的位置。

　　“他身上的金光越来越暗淡了。”

　　希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另一栋楼的最顶层，装饰华丽的西餐厅里，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年轻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希凉认识，是那个叫做阿集的男人。

　　“一家三口都是短命相。”希凉冷不丁吐出一句。

　　谢离看着他，忽然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你一直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是短命相？那个男人和他的老婆，不是早就死了吗？”

　　原来谢离一直以为斐云集和若华是借尸还魂的傀儡。
　　希凉淡淡的笑了笑，“还没死，不过快了。”

　　谢离还想问什么，希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插手别人的事，小心适得其反。”

　　关于扶桑镜的事，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而已，希凉看得出来，谢离对扶桑镜还是充满好奇的，但他怎么也不会告诉谢离，他心心念念的扶桑镜，其实就是斐云集的妻子，若华。

　　扶桑镜想做什么，希凉一点也不想知道，也一点也不想插手，只要它不妨碍阴间的事，其他随便它怎么折腾。

　　这也是希凉一直以来反复跟谢离说的话。

　　——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事。

　　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演绎自己的故事，或快乐或悲伤，或相爱或背叛，那都是别人的事。

　　谢离带着希凉来到一栋商场楼顶，指着楼下一片黑暗的地方开口，“他们张开了结界，希凉，有把握进去吗？”

　　希凉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有。”

　　谢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希凉接着开口，“我听说，你们谢家有一样法器，名叫灵犀炉。”

　　谢离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换给我怎么样？用你妹妹的命。”

　　谢离艰难开口，“……这个，我暂时还做不了主。”

　　希凉笑了笑，“暂时先放在你们谢家，等以后你当上了家主，再把它还给我。”

　　谢离，“……”

　　结界里远不如外面看见的一片漆黑，里面的场景跟现代化的街道差不多，这本来也是现实生活中的一条街道，只不过被南洋术士拿来张开结界了而已。

　　街道两旁的路灯忽闪忽闪，加上四周都没有人影，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街道中间，里面坐着三个年轻男人，两个助理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惊恐的看着老板身后一团黑雾。

　　“老，老板……你身后……”

　　江燕北回头，看见车身后面隔着玻璃窗的地方，一团黑雾停在那里，“看见了。”他面不改色的开口，“晚上起雾，很正常。”

　　助理们都要吓哭了，“老板……它它它它它，看过来了。”

　　江燕北面不改色的回头，一双竖瞳在黑雾里紧盯着他，“科学可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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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凉理了理衣裳，从黑暗中走出来，谢离跟在他身后，指尖上一叠符箓若隐若现。

　　“不要这么紧张。”希凉抽空斜了他一眼，“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谢离知道希凉有方法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松了口气，老实说，这一路上，他一直担心妹妹会被那个南洋术士这样那样。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路灯时不时的闪几下，看起来跟马上要报废一样。

　　“有鬼啊！！！！”

　　“走开！老板救我！”

　　街道拐角的地方传来一阵哭嚎声。

　　希凉跟谢离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赶过去。

　　汽车里，江燕北一脸镇定，“安静，它们都是幻象。”

　　汽车外面都是张牙舞爪的黑雾，两个助理想骗自己也骗不了。

　　黑雾们挤在一起，互相推搡，把汽车从街道中间推挪到了路灯下。

　　两个助理已经吓傻了，呆呆地一动不动。

　　江燕北镇定的第五十三次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果不其然，上面显示的还是没有信号。

　　外面的黑雾越来越多，在赶来的希凉和谢离眼里，就是一群下半身卷着白雾的小妖，跟没见过一样贴着一辆黑色轿车不放。

　　嗯对，一群刚从大山里出来的小妖，没见过电视洗衣机，连汽车也没坐过的，化形也做不到的小妖。

　　“它们在干什么？”谢离问，原本以为会是什么难缠的东西，没想到是几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精。

　　谢离顿时战意全无，他还不想跟一群孩子打架。

　　“大概是……好奇？”希凉在路灯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谢离，“……好奇？”

　　希凉，“它们大概是刚从山里出来，所以见什么都感到好奇。”这很奇怪吗？想当初他没转修时，到人间来还不是一样被惊到。

　　谢离把手上的符箓塞回兜里，目光沉沉的看了对面小妖一眼，“要怎么办？我没有跟妖交流过。”

　　希凉抬起长腿走过去，“看着。”

　　小妖们卷着流云一样的下半身，好奇的在江燕北轿车上摸来摸去，眼睛看到车里有几个人，还好奇的贴近玻璃窗，想看清楚一点。

　　一只白皙细腻的手伸过来，将贴玻璃窗贴得最近的一只小妖拎了起来，“好玩吗？”手的主人用冷冰冰的声音开口。

　　一群小妖如惊弓之鸟，纷纷窜进了车底下。

　　希凉当做没看见，把手上那只小妖朝谢离扔过去，“接住了。”

　　谢离手一伸，稳稳的将小妖拎在了手里，“这只该怎么办？”他抬头对希凉开口。

　　“随你！”

　　希凉打开车门，弯下腰，冷漠的目光与车里面假装镇定的江燕北对上，“蒸煮炸炒，你喜欢都随你！”

　　江燕北努力镇定的脸险些稳不住。

　　车里面两个助理见到希凉，简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希凉站直身，倚着车门，目光流转间，满是冷漠与忧郁，“出来。”

　　两个助理腿脚发软的爬出去，江燕北抬起头，与希凉冰冷的目光对上，心头一跳。

　　江燕北身处高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长成希凉这样的，也是罕有的了。

　　娱乐圈里什么女神男神，天仙下凡，站在这人面前，只会被衬得跟路边卖菜阿姨一样。

　　江燕北深吸了口气，弯腰走了出去。

　　谢离拎着小妖走过来，“你看着办。”他的目光放到希凉身上，好似旁边没有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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