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

　　第二日，后厨没有送那补汤了，我看得很开，如今全府的人，恐怕都围着那为新少夫人。
　　我依然在院里做着奴婢的事，管事见了我，除了怜悯不敢再有其他。虽然管家没有明确指示，但我懂分寸，每每清理书房时，都会刻意错开李冼在的时候。
　　我抚着他日夜挥就的狼毫，少夫人李螓为他研的磨，便知他们有多恩爱了。无妨，我只是陪衬。
　　我至少是个侍妾，是二夫人亲自承认的，在下人心里有些存在感的。
　　辰时，管家过来找我，说是三公子请了四皇子来赏花，但是少夫人贵为公主，自然不会插手待客的安排。他能来找我，怕也是二夫人交代的。
　　我应下了，十月中旬，四皇子莅临紫竹院，自然是来拉势力的。
　　既然是来议事，必定会去书房，我让人搬来梨花暮长背椅换下红木椅，地上铺着李红的地毯。花厅里三人榈木桌上以香草熏陶，增加食欲。拿水曲柳镂空的屏风架在桌后，一时找不到好的屏画，我提笔混着菊汁抄了一段洛神赋。我的字是李冼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过他的字笔锋更为雄厚。一般人难以分辨。
　　菊汁有驱蚊的作用，如今虽已十月，因为竹林密布，蚊虫还会时不时冒出一个。
　　最后我将璧月院里生长良好的仙客来摆在方几上。
　　二夫人会在府厅宴请四皇子，舞姬艺妓自是不少，少不得在席上聊些家常，定然食不了多少。我只好请厨娘给我留了条鱼和剩下的鸭肝。做了道糖切鸭肝和红椒蹄花，以及普通的红烧鱼。虽不名贵但却是各州的有名的菜肴。
　　布置完后，我去了璧月的院子，今日的安排若是好，我也不求赏赐，但求不再相扰；若是不好，那便赶我出府罢。
　　我坐在璧月的秋千上，因为她出嫁，院里没剩几个婢女，打理也不如以前勤，院里的菊都蔓延到脚边。原本她该是出嫁三天后回门，只是淮南路途遥远，来往都要半月，她估计难以回门。我靠在藤椅上，晃着秋千。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梦里，我见到了边关的草原，高高的城墙上，须义一脸黝黑，冲我咆哮着什么，我以为他在生气，不断的安抚。然后一支箭羽穿过我发间，径直往城墙上射去，刺穿须义的胸膛，我只觉得两腿一软，痛哭着唤道：“须义”。
　　我被惊醒，抚着胸口扔沉浸在梦里的真实感，没有注意到周围。
　　“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
　　我吓得猛然坐起来，才看到秋千的藤椅上，还坐着一个白袍金冠的男子，他生得英俊，左手执伞，之前一直在为我撑伞。
　　“总算醒了，本殿下，手都要断了。”他顺手将纸伞递给我，挪了挪胳膊，身后有太监迅速给他撑伞。
　　我慌忙跪下：“奴婢见过四殿下，方才冒犯，请殿下赎罪。”
　　他反而蹲下来，盯着我笑：“你很聪明啊，眼睛生得真好看。音如黄鹂，会唱曲吗？”
　　我摇头。
　　“阿冼艳福不浅呢。”他忽然回头道，我惊得抬头看过去，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我才发现他也在，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菊丛后，身边依偎着一个俏丽的少女。那便是公主了，我讨厌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的玩意。
　　”四皇子谬赞，不过是微臣一个侍妾。”
　　“侍妾都俊成这样，螓儿，可要小心哦。”他调侃道，转头问我：“书房中那屏风上的字，是你提的？”
　　我正欲摇头，他已经自说自话：“很不错，若不是行家，还真以为是阿冼的手笔，你做的那几道菜，甚合本殿下口味，可要什么赏赐。”
　　“四殿下好意，泠然心领，都是奴婢份内之事。”
　　他忽然坏笑着牵起我：“你会这么多，不如跟本殿下进宫？做个侍妾太可惜了。”
　　我慌张的抽回手，跪下：“泠然自知鄙薄，不敢求去。”
　　“你看呐，阿冼，她多向着你，皇宫都不愿意去。”
　　李冼只是轻笑几声，我却听出他笑声几分不悦，慌忙告退。
　　还是听到身后四皇子的疑问：“诶，你这侍妾梦里怎么唤的你兄长名字。”
　　“她自幼与兄长相熟，视作义兄，长兄边境戍守，自是思念。”
　　我惊的捂着嘴跑开。
　　一直躲到竹林里，数着雨后的蚂蚁队，旁晚时分才敢回去。
　　明明听管家说，三公子进宫了，但当我回房时，却在房中看见他。一动不动的伫在窗前，拨弄着那盆雏菊的泥土。我见他穿得单薄，外面风大刮进来，便从柜中取了件绛紫的长袍，给他披上。心里乱乱的。
　　我绕到他面前，伸手系上衣带。他忽然拉过我的手，放在唇上，盯着我：“泠然，你是怎么想的，后悔从了我？”
　　我感受到他唇间的热气，羞红了脸低下头，见他身形不稳，便拉着他坐到榻上，矮身给他按左腿。
　　“雨天，腿还疼吗？我去给你熬一碗忍冬藤活络经脉。”我欲起身。
　　他一把拉住我，顺势将我压在榻上，覆身而来，呼吸沉重：“我愈来愈觉得，得造个笼子把你圈住才能安心。”
　　“公子……”有我那句誓言，你不赶我，我是不会走的。
　　“你总叫我发狂，泠然。”他低头吻住我，手滑到腰带上，熟练的解开，扔在地上。
　　一室旖旎。
　　第二日我醒来时，李冼已经离开，床榻凉凉的，好似没有来过，我才知道侍妾的悲哀。
　　洗梳后，婢女送来的早膳，又有了那盅补汤。我不禁生疑，没有喝一口，原汤撤掉了。
　　不一会了，二夫人就过来了，她还带来了那盅汤。二夫人脸色微变，坐在桌旁：“今儿个过来看看你，听厨院管事的说，送给你的补汤没有喝，怎么不识事呢？也是为你身体着想。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望着那盅黑漆漆的汤水，心中泛寒。这便是禁止侍妾诞下子嗣的凉药，呵，我早该料到的。这么多年，娘为何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何她正值壮年便离世了。传言春楼妓女便是常年服食这种参杂了麝香和水银的凉药失去怀孕的能力。我与她们有何异？一样受制于人。这无数满满孤夜，连个孩子都不配有。
　　我起身端起那盅汤，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药汁顺着我的喉管，凉透了我的心、身体。
　　我起身，名无表情的送走二夫人，烹了一壶茶，清去嘴里的药味。
　　原来我比那些妓女要好，她们不知自己日日服的是毒药，我却知晓是毒，还是含笑饮下。以前盼着他来，现在，只希望他永远不要来了。

《泠然》
以前写的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