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

　　傍晚时分，七月流光，风吹得我头昏脑胀。我不敢闭眼休息片刻，盯着地上的落叶有困又饿，桌上的菜早已凉透。
　　直到管家待人寻来时，我才回过神。
　　管家虚扶着我起身，我腿一软，倒进落叶堆里。
　　这八年来，我首次病了。以往，我总是小心翼翼照顾自己，害怕一病下来，便如以前被挨罚的侍女一样一病不起，被扔出侯府。
　　璧月推了与京城名流游湖，跑来看望我。我心里暖暖的，不知是否因为发烧的缘故。
　　“真是难得，泠然也会生病？”璧月揶揄道，还是请来了大夫给我瞧病。
　　我瘫软在床上：“恐怕明日不能给你献礼了，璧月不会生气吧。”我们私下以名字相称。
　　“你说呢，三哥也真是的，怎么就罚上了你？”璧月探究的眼神停在我发髻上，我微窘迫的伸手取下发髻上的玉簪：“替我还给大公子，就说，泠然不配。”
　　“我就说呢，肯定又与大哥有关，三哥也真是的，老跟大哥叫什么劲，还要迁怒泠然。”
　　我从不觉得我是他们兄弟较劲的筹码，就算是，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讨来的。
　　我待璧月走后，将药喝下后，打了点水沐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顶着发热的身体去公子楼上守夜。我劝退新来的婢女回去休息。倚着楼栏，借力撑起困乏的身体。
　　我有些昏昏欲睡的靠在栏杆上，背后响起开门声，我还未反应，忽然一只大手绕过的腰，扣住我的肩扳过我的身体，拉进了房中。
　　我还没分清状况，已然被压在紧闭的门上。我没有挣扎，不仅因为没有力气，也是感觉到是他。
　　“公子。”我浑身乏力，嗓音也异常娇柔。
　　“泠然，你究竟是什么做的？”
　　我不懂他的问题，也不敢问。只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淹没我的呼吸，良久，我才惊觉，他吻了我。
　　这个认知让我忘记了发烧的身体。
　　耳边什么都没听不到，只有他的呼吸与心跳。我不知是该喜还是悲。我日思夜想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可是，今后，该如何自处。我只是一个婢子，美貌和安分，并不能改变我的身份。
　　在他进一步解开我的衣带前，我毅然推开了他，转身开门。但是我高估了他的耐力，我像只被捕的羚羊，被他捉回去，扔到床上。我还未有动作，他已经倾身而上，禁锢我的双手在头顶，附在我耳边低吼：“忘了你的誓言？”
　　“公子……”
　　“说。”
　　“泠然一生忠于公子，死生不弃。”说这话时，我咬唇背出的，李冼为人城府极深，又阴晴不定。当初为了留下来发的誓言，如今成了囚禁我的由头。
　　“泠然，侯府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呼吸洒进我的脖颈间。
　　我忽然记起听厨娘说过，大户人家都会在少爷弱冠之年后，挑一个品貌适宜的婢女调教房事，在成婚前纳作侍妾。
　　我怔得忘记挣扎，我该开心吗？可能一生也不会离开这座院子，也不担心被辞退。这大概是我的宿命，谁能告诉我，母亲是被人欺压的侍妾，她的孩子，必定会沦为侍妾吗？侍妾，不过是连小妾都不如的□□罢了。
　　我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眼神，即使是在黑夜里。他在等我的答案，没有任何动作，耐心的等着猎物的猎人。
　　“公子，泠然，感激多年的照拂。但是，泠然只是一介婢女，实难高攀。”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下的决心，而后他放开我，坐到一旁穿衣。
　　我异常平静的走出房门，不忘拉好门，倚栏望月。
　　房里平静得出奇，我的手指不停在胸前绞缠，不是后悔，也不是庆幸。是说不出，道不尽的悲凉。
　　璧月及笈宴会很盛大，几乎京城的名流贵绅都来了。实际上他们不过想与侯府结姻亲。
　　我的病越发重了，只能躺在在床上，盯着手中的玉镯发呆。这是母亲的临终之物，还未来得及交代一句，她便香消玉殒了。这是这个年代女子的悲哀，也是生为侍妾之命的悲哀。
　　管家带着小枝来看望我，今日，本来他该是最忙的人，受大公子的命令，不得不抛开杂事给我煎药。我留下小枝让管家离开了。于须义，是在不愿拂了他的意，尽管我对他无半点男女之情，可是他并不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拒绝他的诚心以及相交的主仆情谊。
　　我喝完药后，一个人去竹林呆着。这里是休憩的好地方，公子偶尔也会躲进来，逃避宴会的喧杂。
　　原来讨厌宴会喧闹的不止我一人。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的阳光，我只好睁开眼，看清来人不是公子，便起身施礼：“侯府婢女泠然，见过贵客，贵客可有吩咐。”
　　“不曾，原来是府中的婢女。还以为是哪家迷路休憩的小姐。这是阿冼的院子啊，他可真是艳福不浅。”
　　“如果贵客不需吩咐，那婢女告退。“我转身连裙裳的落叶都没有拍掉，着急离开。
　　“方才没吵醒姑娘时，姑娘一脸安谧，怎么一见我，久着急离开？莫非这是的侯府的待客之道。”
　　我咬唇回头，停在原地等候吩咐。我实在不愿再惹一丝一毫让公子不快的事了。
　　他持扇踱步而来，敞开掌心，竟是我的手镯。
　　“不是有意刁难，只是姑娘掉东西了。方才的威胁不过逗你。”他解释道。
　　我不置一词，拿回玉镯，受惊的离开。
　　但他岂会这么容易放过我，几步追上来，一把握住我的手： “姑娘难道不谢我？莫非这就是阿冼调教出的礼数？”
　　我咬唇，忍下不快。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转身盈盈一笑，尽量平静：“公子要奴婢如何谢？”
　　他笑着牵起我的手，不顾我的闪躲，带我走到住屋旁。我怔怔的看着他的侧脸，随后低下头。
　　他指着桌上一套崭新的茶具：“一路走来，有些口渴。”
　　我看向昨日跪过的地方，早被落叶掩去踪迹。
　　“奴婢为公子烹茶。”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将茶杯清洗一遍，从竹屋内拿出上好的茶叶，有序的温杯、醒茶、冲泡，过了会茶汤适温后，我递给他：“请用茶。”
　　他望着我发呆，而后接过茶杯后，他啜了一口，满意的笑了一声。
　　“我单名一个韦字，家中排行老二，你且唤我一声二爷便好。姑娘茶汤很是清淡，如人。”
　　我点头谦卑的谢过他的赞赏，静待他餍足离开。谁知他饮完一杯又一杯，我便默默倒茶，压下心里的不耐。原本身体抱恙，心绪不宁，好不容易病一回，还有一个不识趣的人打扰。
　　我试着暗示他：“宴席怕是开了吧，奴婢领公子过去？”
　　“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迟些也无所谓。我更愿意在这陪姑娘。”他轻摇折扇，朝我微微一笑。
　　“公子，茶水喝多了也不好。”
　　“姑娘茶艺好，是我贪杯。”
　　我正欲再明示几句，三公子已经带人来了。我还未福身，三公子已经躬身道：“二殿下，酒席已开，请二殿下移驾。”
　　他不卑不亢的声音入我耳中，我差点抖掉手中的杯盏，慌忙跪下。
　　二皇子敛衣起身：“阿冼你院里的婢女茶艺精湛，颇具风味，让本殿下一时忘了时辰，一会姑母说起来，你可得替我说话。”
　　三公子深邃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我心下一冷，多年来的相处，我还是了解他的脾气，他火了。我一动不动的跪着，又是昨日的这片竹林。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二皇子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泠然，你这名字和你嗓音一般好听，本殿下记下了。”
　　可我只想哭，望着他能尽快忘却。
　　脚踩落叶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的心越发沉重。
　　晚上回房时，璧月侯在桌边。我看着一桌美食，心里感动，止不住哭了。璧月慌了，忙问我怎么了，我只是哽咽的摇头：“璧月，你不是我，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懂我们这些下人的感受。希望你日后能幸福。”
　　她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是三哥吗？我摇头又点头。
　　一连几日，我一直病在榻上。听闻三公子去了淮南那边，着手办了个诗文会。管家说，我身体抱恙，不必跟着去了。我问谁跟三公子过去的，她说是院里的侍卫，我才放下心。
　　我一直伴他念书，府中夫子修先生是位满腹经纶的老学究，很是欣赏公子。公子的每一首诗词，我都拜读过，锋芒蓄锐。我理解他深藏在字里诗句中的志气，每每这时东欧试图了解他的心境，他的策略。
　　那时我便明白，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一直厚积薄发，终一日会跃到一个我连仰望都看不到的位置。
　　我生辰那日，他恰好回来。他将我叫到房中，递给我一盒薯饼，我想起淮南的特产正是薯饼，便跪下千恩万谢离开。这难道算是礼物？
　　最让我受宠若惊的是二夫人匀出一桌菜来，为我庆生辰。连二公子都带着少夫人来了。一切让我不得不深思，坐在我对面的须义眼睛有些红，他忽然不顾众人，从三公子身边拉起我，往外走。
　　我老实的跟着，知道他有重要的事。
　　走到屋外的林子边，他恼火的喊道：“你就那么喜欢老幺？”
　　我望着他猩红的眼睛，重重的的点了头。他咆哮着消失在夜幕里，我突然又些不太好的预感，渗透我身体的每一寸。
　　当我回席上时，二夫人高兴的拉着我宣布道：“自今日起，泠然许给老三作侍妾。”
　　我以为我听错了，呆楞在原地。直到管家上前贺喜时，我才发觉，已是事实。我找寻方才在我身边的三公子身影，已随着人流离开。
　　我一直逃避的事，在我十九岁生辰这日，切切实实的发生了。从此，我走上一条本不属于我的歧路。
　　那夜，我住进了他的房中，熟悉的一切，熟悉的人。没什么仪式可言，不过一盏红烛燃至天明。

《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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