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猫启事

　　丛甡很能编故事，大家都这么说。
　　这也许和他的工作有关系，因为他是做营销的，或者说是“卖保险的”和“搭展台的”，就是那种让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把门甩在他脸上或者在他说出第一句话就挂掉电话的工作。工作平等，但是有些工作真的烦人。
　　丛甡理解这种看法，他也觉得在步行街摆展台，不停的给陌生人人打电话烦人。但是有什么办法？贤人也得吃喝拉撒，他要是不去烦别人，他就得给饿死。为了能吃得多点，他还得励志做最烦人的那个。
　　于是他独创了自己烦人的办法。比如说，他这几天总是从国产三流红酒展销台里探出身来，专挑带着年轻女伴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幅倾慕的神情问：“先生，我看您是一个懂红酒的人，您能不能品评一下我们的产品？”
　　周围几个“群众”开始窃窃私语：“终于来了个懂的。”
　　给挽着手的女人咯咯笑起来，男人就挺直了身子：“拿来吧，我试一试。”
　　丛甡拿出早就预备好的一次性塑料杯，利落的拿出一瓶酒，在两人面前虚晃一下，就打开瓶塞，稳稳当当倒上三分之一杯，双手端给他：“先生，高脚杯消耗不过来。您理解理解，我们就不拘小节一次。”
　　男人从鼻子里嗯一声，接过杯子，像模像样晃两下。
　　“既然您懂，我就不多说了。这颜色，气味，是吧？”
　　“嗯，嗯……不错。”
　　于是丛甡乘胜追击，恭恭敬敬递上名片：“要是您这样的人多一点，咱们国家的红酒早就赶超法国了。这有名片您留着，如果有宴会派对需要，我们保证亲自把包装精美的红酒送上门。”
　　在这种攻势下，“懂红酒的人”里又“给他面子”的人多极了，“不给面子”的人也很少说他些什么。
　　毕竟，人嘛，总是很难否认自己的。
　　丛甡就凭着这种功夫吃饱了饭，偶尔还能吃得多一点。
　　他的老总很是器重他，在产品差强人意的公司里，好的销售员总是很吃香。老总让他给其他人指点指点，其他人把原话学回去，效果却还是不如丛甡好。
　　一开始有人怀疑丛甡“藏着掖着”，后来大家集体做了一回“群众”，终于相信了。
　　“我们差的是表情，你的表情我们实在学不来。”他们说。“你对面的中年胖子简直就像是你的指路明灯，毕生信仰。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你渴望从他身上得到垂怜的爱人，如果他不回答你，你就会死。”
　　丛甡嘿嘿的笑，朝他们眨眼睛。

　　后来有一天，丛甡又面对着他的“爱人”们倒酒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人群后面看他。
　　丛甡一暼就知道那人不买酒，他身上那件风衣适合82年拉菲，而他卖的是八个月陈酿。
　　“说不定是高层来视察……”他想。于是他使出了必生绝学，用倾慕的，狂热的眼神，成功的让晕乎乎的“爱人”拎走了两瓶酒精葡萄汁。两个“围观群众”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向他竖大拇指。丛甡又向他们笑笑，他们就彻底晕菜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突然分开人群走过来。他在一群中年男人中显得尤其挺拔，气度不凡，丛甡用眼色示意“群众”，发现他们也是一脸懵逼。
　　自由发挥吧。丛甡做了个准备，露出招牌微笑。“先生，您好，您……”
　　“我不买酒。”那男人冷着脸说。
　　“您这样帅的人，不买也没关系呀，不过您能赏光尝一尝吗？”丛甡甜蜜蜜的微笑着。
　　“不。”男人的脸板得像石头。
　　那你过来干嘛？丛甡很少在展台上遇见这样不配合的人，真正难缠的都是售后。他调了一下呼吸，从眼里散发出衷心的喜悦来：“那么我就是遇到真正的知音了，您是对我们的整体品牌产生了兴趣吗？”
　　男人垂着灰色的眼睛看他：“我对你们公司的一切毫无兴趣。”
　　“群众”们觉出不对，过来救场：“哈，那你挡在这里做什么？你不买我们还买呢！”
　　男人不理他们，只是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丛甡。
　　丛甡暗地里咬咬牙，充满希望与爱恋的眼神渐渐变得无辜纯洁：“先生？那您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建议？”
　　男人定定地注视着他，丛甡回报以温柔的注视。“我是那样的崇拜您，您说的一切我都会毫不犹豫的跟从。”他用眼神说。
　　男人似乎是淡淡的哼笑一声，转身走了。
　　丛甡这才喘出一口气，人群的嘈杂声终于传进耳朵里。
　　中年男人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人来了又走，边上的女人们捂着嘴笑。
　　一个“群众”悄悄凑过来：“没事儿吧丛甡？”
　　“没事儿。”丛甡压下心里的忐忑。“应该没事儿。”
　　丛甡强迫着自己不再想那个奇怪的人，专心致志的摆出微笑迎合其他的“爱人”们。
　　一个好的营销人员不能被自己的情绪所影响。
　　这天下班以后，他尤其累。
　　工作的时候他成吨成吨的吐出美丽的字，一摞一摞的摆出好看的脸，这使得他每天的休息时间都一句话也不想说出口，一点表情也不想做出来。
　　他走进楼下的小饭店，服务员见了他，直接拐进后厨拿出一袋蒸鱼。
　　他付了钱，拎着就走。
　　回到租住的屋子里吃鱼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想起那个怪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听天由命吧。”他想了一个晚上，后来自暴自弃的自我安慰：“好歹我还有点哄人的本事，真的失业了大概也不愁吃喝吧？……还是做猫好，有什么吃什么，遇见好心人还可以得到一整条鱼。”
　　毕竟猫有了鱼就不会死嘛。他乱七八糟的想，慢慢的要睡着了。
　　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慌。这种带着点兽性的第六感尤其准确，他隐约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大麻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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