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皇后扮演手册

　　第二十一章 淡红纱绣衫

　　“娘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今儿这身还显得格外清爽，大暑天里瞧着多舒服。”康婕妤跟在珍妃身后，摇着团扇，满脸堆笑。

　　珍妃酷爱穿红，可暑天穿红，娇妍有余，清爽不足，看久了难免生腻。今日新上身一件淡红色银丝线绣荷花纹的纱绣衫，配着茜红长罗裙，行动处，裙间银光若隐若现，甚是精妙。都知道银丝走线的纱绣极考验绣娘的功夫，稍有些许差池，一匹纱就毁了。

　　“丹景姐姐唱的歌真好听，皇后娘娘和耶律皇子都称赞呢！”

　　“可不是，皇后娘娘向来宽厚，只要往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姐姐可就前途无量了。”

　　“别瞎说，今儿那是运气好，换了你们也一样能行的。”

　　“哪儿的话，还是姐姐唱的好，只怕陛下一听就忘不了啦！”

　　“哎呀呀，姐姐若成了娘娘，那可就威风啦！到时候别忘了我们呀！”

　　“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丹景娘娘饶命！”

　　“你还浑说！”

　　“丹景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你们别让我抓着！”

　　少女们嬉笑打闹声从花丛那头传来，听在耳中甚是轻狂。

　　珍妃脚下一顿，长眉蹙起。

　　康婕妤眼风一扫，旁边的小宫女连忙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喧闹，还不快过来拜见珍妃娘娘！”

　　五个闹成一团嘻嘻哈哈的宫女都哄了一跳，互相推搡着战战兢兢地转过花丛，抬头看到珍妃仪仗在前，膝头一软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方才厉喝她们的宫女小桃打量了这几人一眼：“启禀娘娘，这几个是行宫里负责采莲子菱角的宫女。”

　　下跪的正是丹景几人，都是年初才进行宫的那一批宫女，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其中一个最小的，模样上还一团孩子气。她们做完了今日的差事，纷纷从各自的小船下来，拎着竹篮嬉笑着一起回去交差。

　　行宫里不常来人，规矩上略松了些，她们五人又住同屋，原就处的亲热，更何况都是爱笑爱闹的年纪，丹景今日得了皇后赏识，几个人一时忘了形。

　　康婕妤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谁是丹景娘娘？”

　　丹景身子发抖，伏地磕头求饶：“奴婢是丹景，姐妹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嬉闹之语，还请珍妃娘娘和婕妤恕罪。”

　　“你抬起头来！”康婕妤盯着丹景莲瓣般的小脸，冷笑声声，“就连本嫔也不敢妄称娘娘，你倒是尊贵体面！也不怕折了寿数。”

　　“你叫丹景，所以爱穿红衣裳是不是。”宫女从附近的院落中搬来个大靠椅，珍妃撩起裙摆往上一坐，挑起一双含威带媚的丹凤眼，直视丹景。

　　康婕妤看着丹景身上淡红色的衣裳，头上冒出了汗。

　　珍妃身上的是今日才送过来的衣裳，珍妃嫌色淡不满意，还是康婕妤看出那银丝绣的荷花格外精致，不似寻常手艺，多劝了几句，珍妃才肯穿上出门走走。

　　珍妃最喜穿红，位份在其之下的众妃嫔以及阖宫宫女为了避讳，一概不敢穿红，就连外命妇入宫，也是不穿红衣。面前这宫女，不但穿了一身红衣红裙，好死不死偏还穿了一样的淡红。

　　康婕妤见珍妃神色平静，却知道其实已是盛怒，生怕迁怒到自己，忙上前一步呵斥道：“你这轻狂狐媚的蹄子，好大的狗胆！身为宫女，做什么不按规矩打扮，你采的莲子又在哪里！分明就是个偷懒惑主的！”

　　“珍妃娘娘明鉴，婕妤明鉴，奴婢的篮子让皇后娘娘要走了，并非有意偷懒。”丹景光洁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康婕妤一愣，啐了她一口，高声喝道：“皇后娘娘要吃莲子哪儿没有，非得找你要！本嫔看你不但轻狂，还满口胡言！”

　　“皇后娘娘听了奴婢的歌……”

　　“你会唱歌？”珍妃靠在椅背上懒懒开口，“既是个能说会唱的，不如本宫赏你些好东西。”

　　媚眼一横，面上已是寒霜密布：“送去慎戒司，赏她‘舌灿红莲’。”

　　慎戒司隶属内侍省，专司后宫刑罚，司刑内侍的七十二种刑罚手段，是后宫中人的噩梦。“舌灿红莲”名字好听，其实是取三指宽的厚戒尺抽打受刑宫人的嘴部，几板子抽下去，脸颊嘴唇破裂流血，更严重的连牙齿都能打落。

　　丹景身子一软，连连磕头：“奴婢不敢胡言，有皇后娘娘的赏赐为证。”边磕着头，边颤抖着双手往怀里掏着荷包。

　　“胆敢攀咬皇后，堵了嘴送过去！”康婕妤心知此女所言或许非虚，可眼下珍妃心里不痛快，若不发落了她，这把怒火只会烧到自己。当即柳眉倒竖，抬手一扬，身边几个力气大的宫女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丹景挣扎不过，发间的绞丝银莲纹发簪“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贱婢还敢持凶伤人，罪加一等！告诉慎戒司，打死算完。”康婕妤指着丹景厉声喝道。

　　丹景瘫伏在地上，眼前是珍妃银光闪闪轻若烟霞的裙角，同样穿了淡红色，自己的一身与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曾有那么一度，她以为，这样的差距，自己也能迈过，却不想美梦才作半晌，便迎来破灭的结局。

　　丹景惊惧之下，双眼一翻已然昏死过去，被拖着走了。

　　“呸！出了一个梁铃儿，阿猫阿狗都做起飞上枝头的美梦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伺弄花草果子的贱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也不配。”康婕妤站回珍妃身边，朝丹景方向啐了一口，骂道。

　　话才出口，察觉珍妃神色微妙，连带身边站着的几个宫女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细细一咂摸，才回过味儿来，这不是把自己也绕着一并骂了吗？

　　康婕妤热着脸臊了好一会儿，恼羞成怒地瞪向跪着的四个宫女。突然遭奉如此变故，四个小姑娘已经瘫软在地，面色死白口不能言。

　　“娘娘，这几个怎么处置？”康婕妤低声讨珍妃示下。

　　珍妃扶着宫女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康婕妤一眼，嗤一声笑道：“你看着办。”

　　话毕，眼皮也不抬，径直带着她身边一众宫女离去。

　　待珍妃走远，康婕妤往珍妃坐过的靠椅上一挨，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你们惯爱说嘴，那就罚你们相互掌对方的嘴罢。”

　　凉凉一笑：“本嫔什么时候说停，你们才许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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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翕然听到消息，目瞪口呆。

　　她转向秦深：“那个丹景就是臣妾方才说的宫女。”

　　秦深眉头一皱：“身在行宫却举止轻佻，冲撞了珍妃，罚便罚了吧，只是……未免太重些。”

　　会打出人命的！丹景遭罚，凤翕然是有责任的，她不忍心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而死。

　　“陛下和臣妾方才都吃了丹景采的菱角，珍妃要罚也已经罚过了，就看在采摘辛苦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吧。”凤翕然轻轻一拉秦深的衣角，低声道。

　　“也罢，王德福！”秦深唤道，“你找个人去一趟，把人带出来。”

　　丹景被人架着带到跟前的时候，凤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半个时辰前那歌声清甜婉转的红莲美人？

　　小姑娘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一身淡红色的衣裳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汗。

　　“她怎么样？”凤翕然问道。

　　“回娘娘，牙掉了好几颗，舌头也被打碎了。奴婢派人赶到时还在受着刑呢，若是晚到一步，只怕······”王德福躬身回道，饶是见惯后宫阴私刑罚，眼见此情此景还是有些不忍。

　　凤翕然走到丹景身边，蹲下身子，叹道：“若不是本宫要了你的篮子，若不是本宫没有追究你不着服制的罪过，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她明知道丹景身为宫女却打扮招摇行为轻佻很是不妥，温钊也提醒过她，可她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的骨子里还是生活在法制社会的现代人，完全没有想到要因为这个惩罚丹景。丹景有小聪明，有小野心，也懂得把握机会，在前世身边有太多这样的女孩子，求生存求出头求名求利求成功，她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要是狠心罚了丹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本宫对不起你。”

　　丹景失血太多伤势太重，她伏在地上许久许久，轻咳几声，竟和血吐出几颗牙来。她似蓄满了力气，突然间死死攥住凤翕然的裙角，抬起头来。

　　凤翕然这才看清丹景的脸。

　　原先莲瓣一样娇美的小脸，已无一块好皮，两颊高高肿起，菱角一般的小嘴也已经被打的破损不堪，满脸血迹斑驳。那双曾经灵动婉转的双眼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她揪紧了凤翕然的裙角，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她想求救，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再不能说话，也不能唱歌。

　　“这一次，的确是刑罚太重，可是你无视宫规行事轻狂，本也该有一罚。珍妃有理有据，即便本宫也不能将她如何。”凤翕然不忍看向丹景的眼睛，“如今能做的，唯有尽力救治你。”

　　丹景口不能言，身子已经越发虚弱，目光也有些涣散，眼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顺着脸颊流下，染上血迹落在地，宛若血泪，不知是疼是悔还是怨恨。

　　凤翕然将丹景交给春容安排，让她去太医院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再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给丹景养伤，要尽力保住丹景的性命。

　　凤翕然回到内室，只见秦深独自坐着，盯着篮子中的莲子菱角，眼中喜怒不明。

　　“陛下。”

　　“处理完了？”秦深回过神来。

　　“是，虽说丹景自己不安分，臣妾却也有失职。”凤翕然鼻头发酸，闷闷说道，“若是心肠狠一些，前头就罚了她，也就不会受这个罪了。”

　　“这不能怪你，你也说了，她自己本就不安分，即便今日无事，日后也会惹出事端来。只不过……”秦深面色一沉。

　　这是怪珍妃和康婕妤下手太狠了。

　　“那几个小宫女互相掌嘴，恐怕也都伤得不清。是珍妃和康婕妤发落的，恐怕御药坊不敢给她们开药，臣妾也已经叮嘱过了，最好还是得让太医过去看看，都还只是一些小姑娘呢。”

　　“你安排就好。”秦深拉过凤翕然的手，柔声宽慰道，“历年来，宫中刑罚残酷屡禁不止，你从前没见过这个，遇到了难免挂在心上，不要多想，当真不是你的错。”

　　“娘娘，丹景伤势过重，没了。”春容在门口轻声说道。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清甜的歌声犹在耳畔，转眼之间唱歌的人儿却已经芳魂消逝，红颜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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