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饮忘川

　　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几日。
　　刚开始褚修只是看见阿娘在用膳时皱起了眉头，后来一贯温淑娴雅的顾氏竟在房中摔了碟子，再然后顾氏便把二儿子叫道跟前来了。那褚二郎君先时还不明白，后来阿娘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久了，哪有不知的？
　　“阿娘应知孩儿的心。”若要把那心上人挖出来，想是要连心连肝也要一并挖出罢。
　　“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但你也应知道我的心，”一个阿娘的心，不就是盼着孩子一世平安喜乐么，“我那日拿了你二人的庚帖，便往那慈恩寺去，说是那里灵验。谁知那老道接了庚帖，只一眼就给扔了回来，问他何事，也不言语。我登时便恼了，他才接话说娘子想要试探老道的道行也不必拿了死人的庚帖来。”
　　“我心中惊疑，便继续追问，那道士说这庚帖中有一死人，有一活人，那死人的寿数当是在宣平一十九年便已尽了的，如今已是宣平二十年了。”
　　“我当场便冷笑骂那道士，说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我怎能不辨是人是鬼。”
　　“那道士摆手只笑，说娘子若是不信便向别处去吧。”
　　“我自是不信，又去寻其他道士，年老的年轻的，总是与那道士说得别无二致。”
　　“最后我托了人去问那太卜令须弥子，他竟问我庚帖上所写是否左家娘子。”
　　“非是阿娘不想全了你的心意，实是，实是……”
　　褚修听着阿娘哽咽得讲不出来话儿了，早已惨白了面色竟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就好像这些日子来他心中的快乐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又突然炸开了，爆发出绚烂的影子便冷却消失，就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褚修抿着唇一句话也没说，对着顾氏就行了大礼，那头磕的，一声一声，很响。顾氏心中已然大恸。早有下人见了情形不对，赶去报了褚大郎君。
　　褚攸冲进来时，只看到阿娘顾氏泪流不止，而弟弟褚修额上淤青一片，忙着人拉住弟弟，不许他再拜，自己却跪到阿娘身侧，握了顾氏的手，说：“阿娘保重身体为要，眼看就到年下了，这件事我们过了年再议。”又转头冷着脸吩咐，“修哥儿真是不小心，竟撞了门磕伤了头，快去打发人请大夫来，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报给父亲知道了。”这便是警告房中的下人不许透露今日之事了。
　　褚修被人半是搀扶半是拉扯回了房中，又缠了脑袋，硬生生给安置在了床榻上。他眼睛睁得开开的，也没有泪，空洞洞的就这么注视着床帐，一时心中的大喜变成了大悲。
　　---------------------------------------------------------------------------------------------------------------------------------纱小娘子这日给阿娘请安，便听说了褚修不小心磕到了门板上的事。纱姐儿当然没当这是什么大事，一边用着阿娘房中精致的小点心，一边满不在乎地听着。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眼看就要小定了。”平氏一巴掌拍掉了女儿伸向小碟子的小爪子。
　　“唔。”纱小娘子眼中立刻汪起了一泡泪。
　　看着女儿气呼呼的小脸还有那黑玉般的眼珠子，平氏只觉得头疼，摆手让女儿回房了。
　　纱小娘子乐呵呵地出了正房，刚拐过回廊就看见自家兄长守在廊下，青着脸把一包东西塞进了妹妹怀里。一旁的清音想去接，便被左棣示意退下。
　　“阿兄这是？”纱小娘子甫一想去拆这包裹，左棣立刻止住了她。
　　左二郎君心里委屈啊，可是迎着妹妹亮闪闪的目光，只得解释道，“回房再看，那是褚家那修哥儿给你的。”
　　纱小娘子唬了一大跳，急忙要把包裹塞回兄长手里，这样当着自己的哥哥私相授受，她还要不要脸了。
　　“我今日瞧着，那小郎君是真对你上了心，巴巴地央了人来求我，说是心意全在信中了。我也把话挑明了，这事我只帮他一次，既是他的一片心，你若不受，我便打发人还了他去。”左棣说着这话，心上还是不情不愿的，这可是他亲妹子，如今这褚家竟生了这般意思，若妹子真嫁到了褚家，日子真能好过么？所以左棣的心里其实呐喊着拒绝吧拒绝吧=-=
　　不想左棣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却见纱姐儿扁了扁嘴，把包裹收下了。
　　回到厢房，纱小娘子也不要人服侍，遣了房中的丫头出去，就好奇地打开了这个白布包着的小包。只见里面有一封信并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匣子。
　　开了信，那信中只写了一句“我信命，但若这命中无你，我愿与之一搏”。
　　那纱姐儿见了这一句勾唇一笑，把信丢在一旁，启了那匣子，只有一个铃铛腕钏静静贴着那盒底。那腕钏旁人不识，纱小娘子却是识得的，师门所授镇魂铃也。纱娘子眼中早已氤氲一片，脸上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不知是喜是悲，抓着那腕钏狠命就往手上套。
　　曾几何时，她也对着师兄说“这命中无你，我信它作甚？”
　　那人，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