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种青梅(上部）

　　小子彦吃完午饭，跳下大炕，撒腿就要跑出去，显文叫住他。
　　“傻儿，哪也别去。”
　　“爸爸，我就回家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显文只说：“别去了。”
　　小子彦脸上现出愁苦不堪的表情。
　　“爸爸，你怎么老是看着我哪也不让我去呢？”
　　显文这么解释：
　　“礼拜一你入学，该把玩心收一收了。明天是礼拜天，你叔没空，爸爸带你去县城买上学用的东西。”
　　听见显文又要带小子彦去县城，显文媳妇收拾着饭桌，脸色悄悄地阴下来了。子芝撅起了嘴，子年也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在显文面前，他们只能隐忍着。
　　小子彦却高兴地蹦跳着说：“哈，又可以去县城喽！县城里真热闹，书店里有那么多书，街上有那么多好吃的。”
　　小子彦说完，还是跑出屋去，一眨眼消失在院子尽头。
　　显文立即下炕，跟了出去。
　　家里人都从窗户里张望着显文的身影。
　　“我爸真成了傻儿一个人的爸了。”子芝满腹牢骚。
　　“爸这些日子怎么总追着傻儿，咋回事，妈？”子淑问。
　　“我哪知道，你爸啥时候不都那么在意傻儿吗？啥叫这些日子？”
　　“我爸最近都不让傻儿出村子玩了，我爸去外村给牲口看病回回都带上傻儿。”子淑说。
　　“我生了你们一堆，加在一块还不如傻儿一个人在你爸心里分量重呢！瞧瞧你们几个，没有一个争气，唉。”显文媳妇瞪了孩子们一眼，把饭桌搬出屋去。
　　小子彦急急忙忙跑回家，拿了本书冲到厕所里，他习惯在自家如厕，又不敢在爸爸面前明说。
　　蹲在厕所里，看着书里的故事，忘我的痴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子彦听见院墙外面显文的声音。
　　“粮库，你举着石头要砸谁？”
　　小子彦听了，小脑袋瓜立即想起上次挨砸的事来。提拉上裤子飞跑出去。看见粮库两只手搬着一块大石头站在厕所的墙外，显文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领子。
　　正午时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小子彦急了眼，指着粮库问：“粮库，上次是不是你砸得我？差点砸死我！”
　　粮库闻言瑟瑟发抖，石块掉下去，砸中了他自己的脚，疼得他咧着嘴干嚎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爸爸说过？”显文对上次小子彦被砸的事一无所知。
　　“爸爸，是过年后的事，我还以为是我的部下干得呢。”
　　显文把粮库扔到地上，粮库跌得很重，咧了咧嘴，没敢出声。
　　小子彦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粮库踹了一脚。
　　“你说，你为什么对傻儿下黑手？”
　　在显文的鹰眼逼视下，粮库身体像筛糠似的抖着。
　　“谁让你这么干的？”显文再问，声音低沉，却充满杀气。
　　粮库终于哭出声来：”叔，不是我要对傻儿下手，是别人让我干的。”
　　“谁？”
　　粮库不敢抬头，嗫喏道：“叔，是，是……”粮库微微抬了一下头，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为难。
　　显文剑眉紧锁，看了一眼粮库。
　　粮库刚要张嘴，显文却忽然对怒视着粮库的小子彦说道：“傻儿，你回屋给爸倒杯水来。”
　　关键时刻，显文支使小子彦离开，小子彦很不乐意，但他最听爸爸的话，只好跑回去倒水。
　　只剩下显文和粮库了，显文命令：“进院子说话。”
　　粮库站起来，乖乖跟在显文身后。
　　粮库说出了两次支使他这么干的人，竟然是子寿媳妇。
　　显文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他的心情变得灰暗而且沉重。作为公公，有些话难以启齿，却不得不问：“你为什么听她的？你和她什么关系？照实说吧。”
　　粮库只求自保，老实交待“也没啥关系，就是她对我比对别人亲热一点。我没干过啥，她不让。”
　　“是你点着的草垛？”显文忽然发问。
　　粮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慌忙摆手，急得磕磕巴巴地说：“叔，那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过去看热闹时，大伙已经把火给灭了。”
　　小子彦端着一杯热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显文停止了问话。
　　粮库主动的表示：“叔，我再也不会干蠢事了，我对不起你，叔。”
　　“你走吧。”显文说。
　　粮库不相信似的看了一下显文的脸，想从显文的表情里判断真伪。显文的脸却永远不暴露喜怒和真相。
　　“爸爸，不能让他走，他是杀人犯。”小子彦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粮库的破棉袄。“爸爸，应该把它送进监狱，还应该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广播他干的坏事。”
　　粮库听了，慌了神，忽然扑通跪下，哭出声来：“求求你了叔，饶了我吧，千万别把我送进去，也别让村里人知道这个丑事。到现在我还打着光棍，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更找不着媳妇了，我爸妈也没脸活了，也不会再认我这个儿子了。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干坏事了。”
　　显文朝着粮库挥了一下手，让粮库走了。他自己径直进了西屋，一下子坐在长椅上，身子沉重的似有千斤。
　　小子彦把水端进来，一声不响的放到显文面前。聪慧敏感的他发觉了爸爸的异常，乖巧的在显文身边坐下，一声不响。
　　好久以后，显文伸手抚摸着小子彦的头，轻声说：“傻儿，爸爸不是最好的爸爸，爸爸有很多地方没有做好。”
　　小子彦第一次听到显文如此轻柔温和的声音，他的心灵震颤了一下，鼻子竟然酸了，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他看也不看显文，说：“爸爸，你怎么了？你是最好的爸爸，没有比你再好的爸爸了。”
　　显文也不说话，把小子彦搂在怀里。
　　阳光似乎窥见了显文心里的忧伤，她穿透玻璃进了屋子，把光和热带了来。
　　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显文闭上眼，怀里拥着小子彦，爷俩好像睡着了似的久久不动。
　　第二天下午，显文带着小子彦从县城里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显文的大儿子子益。
　　晚上吃完饭，显文打发子年把子寿和子寿媳妇喊过来，小子彦也叫来了焕文。
　　除了显文和焕文坐在炕上，其他人一律站着。
　　显文看了一眼家人们，说：“你们都是我王显文的家人，今天我把你们叫到一块，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
　　大家都面面相觑，揣测着显文的意思，当然，每个人都凭着良心反观一下自己，唯恐自己做下了错事，被显文当众指责。
　　子寿媳妇瑟缩着，一点点的朝后蹭，躲到最后面。
　　显文的鹰眼扫视着每个人的脸，他说：“我从没妄想过你们每一个都成为对家庭对社会有用的人，你们是否优秀，不是凭我一己之力就能做到的。我一直自信我能够做到不会让你们成为对家庭对社会有害的人，我以为只要我活着，我就能做到这一点。可是，我太相信自己，太相信你们了。你们中竟有人心里生出了恶念做了恶事，我却毫无察觉。”
　　大家都知道显文在说屋里的一个人，而且问题严重。然而，除了被说的那个当事人，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从此以后，你们记着，即使我闭着眼睛，也在看着你们，好好做人做事，不要被我再抓住。”
　　子寿媳妇身子抖得厉害，怕被旁边的人发现，又朝后挪挪，身子抵在墙角上，她低着头，吓得脸色蜡黄。
　　“我叫子益回来，是想和你们正式宣布一下你叔和傻儿的事。”
　　焕文看了显文一眼，虽然事先显文对焕文并无交待，但焕文也能明白显文的用意。
　　“你叔四十岁了，傻儿才六岁，村里家里都猜我会把子寿过继给你叔。我澄清一下，我从来没那么说过，也从来都没有那样的打算。你叔有傻儿就够了，不需要再过继谁。万一你叔有一天先没了，我也没了，傻儿还没长大，那就由子益照看傻儿；万一傻儿有个三长两短，也由子益给你叔养老。这些年，没有你叔帮衬，咱们家只会顿顿饿肚子，子益的大学也上不了，以后你们怎么对你叔对傻儿，全凭你们的良心。”
　　子寿听了父亲的宣布，想看看自己老婆的反应，没找见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老婆缩在墙角，脸色非常难看。他诧异的盯着老婆，老婆始终没有抬起眼皮。
　　大先生在东屋说：“显文，焕文，你们俩带傻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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