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种青梅(上部）

　　天黑下来，却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显文来了，焕文正教小子彦读着《史记.项羽本纪》。
　　小子彦见了爸爸，高兴的把书放在炕桌上，正要起身朝显文奔过去。显文却阴着脸朝着焕文说：“我有几句话问你。”
　　焕文随显文去西屋，显文才对小子彦说：“你自己看会书吧，爸爸和叔有点事要谈。”
　　“今天还是没去？”在西屋坐下，还是老位置，显文坐在靠墙的木椅上，焕文坐在靠窗的写字台前。焕文在写字台的一角给显文摆放了一杯绿茶，自己面前是一杯红茶。显文开口就问。
　　焕文无语。
　　“去见个面有那么难吗？人家媒人陪着姑娘在大哥家等了你一个下午，你连个影儿都没出现。你怎么对人家交待，你怎么能这么没信用？”
　　“哥，我本来想去应付一下，可最后还是没去。”
　　“焕文，你已经四十岁了，人家李文静还是二十几岁的大闺女，还有一份正式工作，长得周正，人又实在厚道，你看不上人家姑娘的哪儿？”
　　“哥，李文静是个挺好的女孩，只是我不想找了。”
　　“李文静去医院找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理人家的茬儿，这才找媒人说和婚事，人家哪里配不上你，你说？”
　　“哥，是我不能接受。”
　　显文声调有点拉高：“是因为傻儿，还是因为你自己，你说？”
　　焕文思忖着，还是给了显文那个不曾改变过的答案。
　　“哥，就让我们爷俩这么过吧。这孩子是不可能接受一个女人进家的，我也真的不想再找了。”
　　显文气得站起来走了。
　　显文到了家，东屋的灯还亮着，他站在东屋门口，说：“爹，早点歇着吧。”
　　东屋老爷子仿佛正在等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对他说的话：“焕文的事，你就依了他吧。”
　　显文迟疑了一下，嘴上嗯了一声。
　　第二天，文堂回家来了。
　　舒兰炖了一只鸡，院子里香气四溢。
　　小溪一步不离文堂，文堂去哪，她后面跟着。
　　玲朝小溪翻白眼，嘴上忘不了嘟囔：“爸是你的爸，妈是你的妈，我和孙悟空一样，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出去买瓶酱油吧，一会就用，省得你在家事多话也多。”
　　“是是是，赶紧打发我走，省得我碍眼。”
　　舒兰从兜里掏钱，玲偏要管文堂要。舒兰翻一眼玲：“就是想拿回扣。”玲嘿嘿笑，从文堂手里接了钱走了。
　　舒兰说：“天生就喜欢钱，知道钱这个东西好。”
　　文堂说：“也不是赖事，将来一定会过日子。”
　　舒兰瞄了一眼小溪，说：“马尾巴可好，啥好啥赖都不知道，将来准让人有操不完的心。”
　　玲拿了一瓶酱油跑回来，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说：“西头最把边那家着火了。”
　　文堂问：“怎么着火了？”
　　玲嚷嚷：“说不好，好像是那家人赶集去了，对门那个小子带着一帮小孩绑了他家猪圈里的两个小猪仔，放到麦秸垛里点着了，要烤乳猪吃，就起火了。”
　　文堂没等玲说完，就跑出屋了，小溪紧跟其后。
　　文堂家离村西头不远，只隔着七八户人家。文堂一出院门，朝着西边看过去，果然黑烟滚滚。
　　他抄起两只水桶赶过去，嘱咐小溪不要跟着他。小溪还是悄悄的跟了去。
　　他们看见这样的一幕。
　　应该是小子彦率领他的部下从大草垛上抱了一堆柴草，在另外的一个空地上点燃了，从猪圈里被逮出来的两头小猪本来用绳子绑到了一起，柴草着了火，绳子断了，小猪已经四窜逃命去了。小子彦大概是站在大柴草垛上瞭望指挥着，脚下竟然也起了火，他被困在了上面。
　　此刻，柴火垛里不断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小子彦已经被火和烟熏的晕乎乎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被烤过了的黑家雀似的。他没法下来了，急得团团转，看见小溪的影子，竟然还能装得临危不惧，两只手还叉着腰。他的部下着急地在草垛旁跳着脚朝着他大喊大叫。
　　小溪焦急的看着草垛上面目全非的小子彦，心里十分着急，却束手无策。只会眼巴巴看着那个小影子，为他担心。
　　文堂先是对小子彦喊：“小子，蹲下，别站那么高，黑烟朝高处走，鼻子吸进去的更快。”
　　小子彦听话的蹲下身子。
　　陆续来了十几个男人，王癞子拎着两个大水桶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巴望了一眼草垛下面的孩子，看见了满脸黑烟的王大虎，也没骂也没打。
　　显文和焕文不在，文堂派人去找他们，对急急火火派出去的那人说：“记着找凤友。”
　　大伙望着越燃越旺的草垛干着急，不敢上。
　　文堂很冷静，朝着火堆旁的人们招呼道：“哥几个，爷几个，你们朝着一个方向泼水，我从你们泼水的方向上去，都手脚麻利点，救孩子的命要紧。”
　　大家提着水，按着文堂说的做，文堂顺着泼湿了的地方爬上去，柴草刚被水浇过，下面却还滚烫滚烫的，来自最里面的潮湿气息呛着鼻孔，令人晕眩和恶心。
　　文堂爬到草垛顶，抓住已成了黑乎乎软绵绵一团的小子彦，用胳膊夹住，一块滑下了草垛。
　　小溪的手攥成了拳头，为自己的爸爸和小知己的安全紧张着。
　　这时候显文赶到了，吕凤友也到了。
　　显文从文堂手里接过小子彦，来不及说话，把小子彦抱上了自行车的大梁杆。带上小子彦直奔医院找焕文去了。
　　焕文正穿着白大褂给患者看病，显文把黑家雀一样的小子彦扔到他面前的病床上。
　　焕文认出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小子彦时，终于抛却了一贯的云淡风轻，紧张的问道：“哥，这是怎么了？”
　　医护人员见此情形一拥而上，显文只留下一句话：“赶紧检查一遍，内伤外伤都查一遍。”说完就急匆匆返回村里去了。
　　焕文担忧的扒拉着察看脏兮兮一声不响的小家伙，小子彦竟睁开眼睛嘻嘻笑出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没事人似的。
　　焕文顷刻间流出泪来，赶紧低下头去，假装给小子彦擦脸，躲过大家的视线。
　　“你呀你呀，你这个小狼崽子，不惹事你就活不下去。”
　　小子彦仍然呲着牙笑嘻嘻的，让焕文安心了许多。

　　显文回来救火，文堂和吕风友早就带领王癞子等乡亲把大火扑灭了。
　　现场惨淡，山一样的草垛化成了一堆漆黑的灰烬，猪圈也变成了一堆瓦砾。院子成了老母猪和小猪仔的乐园。
　　刚从集市上赶回来的女人面对着废墟一样的院子大放悲声，好像院子里死了人一样。
　　吕风友训斥道：“多大事，至于这样不？显文焕文哥俩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没数吗？他们能让你们吃亏？一边等着去。”
　　显文托付文堂紧急送来水泥和砖石，他带着前来支援的村里人和参与烤乳猪的孩子的家长们立即着手修猪圈。还命令自己媳妇和孩子清理了灰烬，让他们从家里背来柴火，直到把柴火垜堆得和原来一样高。
　　那家人感激的嘴里总是一句话：“显文哥，我们信得过你。”
　　一切做完，人们都各回各家了，文堂弄了一身黑，疲惫地回来。
　　舒兰赶紧打了盆水，文堂洗了脸洗了手。舒兰说：“多危险，唉，这孩子，身边没个妈照应着，就是不行啊。”
　　文堂赞叹：“嘿嘿，这个小家伙，还挺镇定呢，一点没慌，挺有种。”
　　玲说：“真有想法，还要烤乳猪吃，哼，差点把自己烤熟了。”
　　舒兰：“万幸，这个孩子命真大。”
　　文堂笑道：“是呢，这个小家伙有造化。”
　　只有小溪一句话也没说，望着院门口发呆，她在巴望着小子彦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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