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种青梅(上部）

　　小溪被兰拉进院子后，小子彦来到院门外，冲着雨消失的方向，抿紧嘴巴，攥紧拳头。
　　二爷爷来了，佝偻着腰，身后跟着那只和他一样老的羊，二爷爷的腰佝偻的差不多成了九十度，他费力地抬起来，问小子彦：“焕文还没回来，饿了没傻儿？”
　　本来就不开心的小子彦看也不看二爷爷，更不理睬，二爷爷笑笑，改了口：“你叔下班了没？”
　　小子彦才答：“没呢，二爷爷。”
　　“不许说你叔的名字，我知道呢。”二爷爷觉得自己很聪明，得意的笑了。
　　二爷爷走累了，慢腾腾坐在小子彦家院门口的石头上，那只羊也过来，往二爷爷跟前一卧。
　　小子彦拉着二爷爷的胳膊，非要二爷爷起来，嘴里说：“一会天就该黑了，你回家吧，你老了，眼不好用，天黑了你会跌跟头。”
　　二爷爷不起来也不走，说：“让我陪你等会你叔。”
　　小子彦也不和二爷爷说一声，一溜烟跑向村西口。二爷爷喊：“傻儿，天黑了，别去村口了。”
　　二爷爷自言自语：“小狼崽子，孤单呢，缺亲人呢，唉，这孩子。二爷爷摇摇头，再摇摇头。”
　　二爷爷叹息一声，在黑暗里仍旧自言自语：“显文一定是活计多，忙不过来了。”二爷爷老眼昏花的坐在那不动，眼睛盯着黑暗。
　　小子彦在村西的路口等着焕文，闲极无聊的他搅闹着啄食的鸟儿，冲撞着水里悠闲自得的鱼儿，忙得不亦乐乎。
　　远处，焕文骑车渐行渐近，他已经看到了小子彦的影子，忽然从山路边的洼地里冲出一个男人来，拦住他的车子，焕文不得不停下来，见了那人，焕文不惊也不慌，那人衣衫褴褛，相貌枯槁，眼神呆滞，竟然朝着焕文流下一脸泪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却愤怒的大喊一声：“王焕文，你是我的敌人，就是你，让我失去了一切，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焕文平静地看着眼前人，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悲哀，小子彦听见了不远处的吵嚷，发现了焕文，高兴的山呼海啸般冲了过来，那个人竟然因为一个孩子的到来落荒而逃了，他边跑边喊：“王焕文，你是我的敌人，你让我失去了一切，让我生不如死。”
　　小子彦瞪着小眼睛，张望那个人的背影，紧张的问：“叔，他是坏人？他为什么要冲你喊？”
　　“不，他不是坏人，傻儿，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他是叔的一个战友，他人不坏，当年也是一个喜欢读书追求上进的年轻人，只不过经不起打击，心智有些失衡了。”
　　“哦。”小子彦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自己主动的爬上了车子的大梁杆，因为终于等到了焕文，笑逐颜开。
　　焕文：“傻儿，再也不许到村外等我了。”
　　“不。”小子彦顶嘴，还皱着眉头，梗梗着脖子。
　　“这次我跟你来真的，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告诉你爸爸。”
　　“那好吧。”小子彦立即妥协。
　　焕文骑车进村，小子彦眼尖，兴高采烈地朝前方呼喊：“爸爸，二爷爷，我们回来啦。”
　　二爷爷高兴的露出了还剩下几颗的牙齿，老羊也跟着哞哞的叫了几声，显文陪二爷爷坐在石头上，焕文停下车子，小子彦从大梁杆上跳下来，一下子跳到显文的腿上。
　　二爷爷和老羊要回去了，显文扶起二爷爷，临走时，二爷爷说：“别让傻儿孤单，那么小一个孩子，看着可怜，我心里疼呢。”
　　显文答应着，不满的看一眼焕文，焕文避开显文的视线。
　　显文支开小子彦，很严肃的对焕文说了一些话，说话声很低，焕文也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他们的异常引起了小子彦的注意，他一点点靠近爸爸和叔叔，隐约听见爸爸在说什么女人、相亲和成家的话，小子彦感觉爸爸的语气很不高兴，他在埋怨叔叔，显文和焕文觉察到小子彦在悄悄靠近他们，立即不再说下去，小子彦只好走远了些，蹲在不远处，捡了两块小石头互相敲打着，耳朵却伸得老长，耳尖的他依稀听到叔叔说：“他已经迷失心智，犯不着和他计较，他不会伤害我，我了解他。”
　　显文：“可是他哥李利奎却是一个残暴没人性的人，这些年我一直小心着他，他安静了几年，如今终于当上了派出所副所长，他会找机会对我们下黑手，我也了解他。”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已经不是从前了，他能怎么样呢，身为公安系统的人，他总不会知法犯法吧？”
　　“不能掉以轻心，焕文，李利奎不仅自私，而且狡猾凶残，我们不能再授之以柄，否则的话，老爷子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咱们这么多年的隐忍也付诸东流了，老爷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咱们让老爷子过上几年宁静的日子吧。”
　　显文临走时，拍拍小子彦的头，说：“小狼崽子，还学会侦查了，偷听到什么了？对大人说话开始感兴趣了？”
　　小子彦嘻嘻的笑，手拽着显文的手晃荡。焕文一旁看着微笑。显文说：“给爸爸背一段百家姓，我看看有长进了没有？”
　　小子彦立即站直了，小手背在身后，有板有眼的字字清晰的背诵起来。
　　小子彦背诵完了，显文说：“还好，百家姓学完了，该学《孟母三迁》了。”
　　“我想玩几天。”小子彦梗梗起脖子，小腰板拔的笔直，冲着显文抗议。
　　“呵呵，你敢和爸爸顶嘴了？”焕文摸摸小子彦的头。
　　从来不大笑的显文，看着小子彦，满脸的慈爱，蹲下身，和小子彦脸对着脸，和颜悦色的说：“少跟我撒野，学习讲的是日积月累，持之以恒，而且还要温故而知新。”
　　显文叮嘱小子彦：“傻儿，以后不允许出村接叔下班了，山里有猛兽还有毒蛇，危险。”
　　小子彦因为行动受到限制有些不满，但嘴巴答应的却十分干脆：“爸爸，我知道了。”
　　显文又说：“知道了，知道了，每次答应的都这么麻利，却是嘴上一套，行动又是另一套。”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爸爸只能打你，强迫你长点教训。”
　　焕文关了院门，小子彦却又打开了，还不停向对面张望，焕文说：“傻儿，贼头贼脑的看什么啊，丢了魂似的。”焕文再次关好了院门。
　　下子彦眯着眼睛站在院里，也不说话，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受了委屈的小溪。
　　焕文说：“你一眯起眼睛来准没好事，心里肯定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小子彦也不理。
　　“承认了吧？说说，今天干什么坏事了？”
　　“哎呀，今天村里开大会，没啥坏事可干。”小子彦颇有些不耐烦。
　　焕文呵呵笑道：“村里开大会耽误你干坏事了？”
　　小子彦皱着眉头：“我们也去参加了呗。”
　　“哦。”焕文假装很严肃的应着。
　　焕文仔细看了一眼小子彦的裤子，说：“早晨不是给你穿的这件啊，你自己换的？尿了？没解开裤带？早晨那件呢？扔哪了？”
　　小子彦从鼻子哼了一声，说：“被她们家大鹅给拧坏了呗。”指了指对面小溪家的院子。
　　“怎么回事？怎么又跟大鹅干上了？”焕文问。
　　“我吃了小溪家一根黄瓜，大鹅追我，大嘴巴咬住我的裤子，给拧巴碎了。”
　　焕文摇头，噗嗤乐了，随即又唉了一声：“傻儿，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这一天天的，耗子洞你也得钻进去搅合搅合，猫啊狗啊全都讨厌你，咱们老实点安静点行不行？”
　　“不行，我得向大鹅发起挑战，我不能这样饶了它。”小子彦义愤填膺的，小眼睛瞪起来，好像马上就想投入和大鹅的较量。。
　　焕文板起面孔：“傻儿，你再敢去折腾那只大鹅，我可真生气了啊。”
　　看焕文不高兴了，小子彦乖乖爬上炕，再不顶嘴，也不猖狂了，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也不言语。
　　看小子彦这样，焕文有点不忍心了，声音变得柔和：“傻儿，小溪家那只大鹅出名的厉害，别人家都是大狗护院，他们是大鹅护院呢。谁从她们家往外拿东西，它都铲住肉拧巴着撕，很危险呢，你别再去惹那只大鹅了啊，你要再这样，我真会告诉你爸爸，给你一顿暴揍，让你不老实也得老实。”
　　对焕文的恐吓威胁，小子彦充耳未闻，忽然说：“叔，长大了我要当警察，把所有的坏蛋都抓住，一个也不落。”
　　“你就是个小坏蛋，还要抓别的坏蛋？”
　　“我才不是坏蛋，有人才是，我长大了要先当警察，抓完了坏人，再去挣钱。”小子彦一脸庄严和愤怒，因为雨欺骗了小溪，对自己的理想进行了调整。
　　“呵呵，好，叔支持你。”
　　小子彦沉思默想着。
　　焕文说：“傻儿，想吃点什么？。”
　　“挂面汤。”
　　“好，这个简单。”
　　爷俩吃完饭，对着脸坐在饭桌旁，焕文说：“傻儿，今天叔开始给你讲爸爸布置的功课，《孟母三迁》。”
　　小子彦懒洋洋的，似乎很没兴致。
　　“打起精神来，爸爸不是说了吗，学习得日积月累才行。”
　　小子彦有点抵触，但叔和爸爸的话他还是要听。
　　焕文拿出了书，把书翻开，放到小子彦的眼前，焕文说：“我念，你看，先认识了字，会念了，我再给你讲内容。”
　　小子彦坐的笔直，眼睛盯着书本。
　　焕文说：“不许一目十行，敷衍了事，看书要专心，不能一会去干这个，一会去想那个，做得到吗？”
　　小子彦答的飞快：“做不到。”
　　爷俩儿一下子笑出来，焕文叹息了一声，爱怜的看着他这辈子最挚爱的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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