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里的你

　　第十三章

　　回到S市，张作尘最先去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去了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张国涛那边。也就是他父亲那里。

　　张国涛是国/企老总，为公/家做牛做马三十多年，终于混到了这个位置上，可谓很不简单。自从张作尘懂事之后，张国涛总是教他各种为人处世的方法，带他去各种应酬的饭局。他自小就十分厌恶这样的交际，人在这里头都失去了真我。

　　所以他发誓，绝对不会进入这个圈子。而这也是他和他父亲之间关系紧张的原因。

　　偌大的别墅，所有的灯都亮着，可依旧十分冷清，没有丝毫生机。
　　张作尘推门而入，一股子香烟味道袭入鼻腔。他皱了皱眉，很讨厌。这也是他从不抽烟的原因。

　　张国涛一人坐在豪华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随意翻看着，茶几上如同过去一样，一杯浓茶，再加一个烟灰缸以及架在上面的雪茄。
　　听到动静，他瞥了下头，见到张作尘先是一怔，随即轻笑道：“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呢。”说着，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张作尘没搭理他，直接问：“我妈呢？”
　　“还能在哪里，照旧打麻将呗。”张国涛一提起自己的老婆就一脸鄙夷，似乎连提都不想提。
　　“那我先走了。”这是他开口的第二句话，他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秒钟。来这里不过是告诉他一声自己回来了。

　　张国涛听见这几个字后，呼出粗粗的一口气，将手中的报纸一抖，没吭声。

　　张作尘便直接转身离开了。他知道，再多待也毫无意义，无非就是再次吵起来。过去这几年，张国涛几乎没有管过张作尘一丝一毫，就连他被四年前的那件事情折磨到几乎快要抑郁的边缘，他一个父亲也没有问过死活。好像儿子在他眼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张作尘心情有些复杂。抬头想看看黑夜，隐约可以见到一些云朵的轮廓，却看不见月亮，又是一个阴天。
　　司机师傅开着车，将张作尘带离了这里，去到张作尘自己的公寓里去。

　　在回来之前，严晶已经让人过来打扫过了。
　　张作尘输入密码开门，打开屋内的灯光，熟悉而又久违。
　　严晶真的是个很合格的秘书，会将所有的都安排妥当，不论是你想到的或者是没想到的，她都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张作尘将行李放下后，直接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不出所料，即使四年内没回来，但是严晶可以将其填充成一直有人住的样子。冰箱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种类繁多。

　　他随意挑了几个菜蔬，简单地做了顿自己的晚饭。

　　电视手机里面，几乎都被s市的化工厂爆炸的新闻刷屏了。
　　晚间，市民们自发地集中到中央广场那边，为遇难的以及为了救人而失去生命的消防队员祈福。
　　万亦涵交代好一些任务给吴珂和杜颖之后，便自己打车去了市／政府。路过中央广场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一幕。她摇下窗户，低头默哀着。

　　她步履匆忙地往大厅门内走去，却被一道电话铃声阻止了。一看来电竟然是自己的老妈。
　　万亦涵接听后，继续朝前走着。她之前来过几次，所以对这里也十分熟悉了。知道一般在哪边开新闻发布会，便直接朝那个方向走去。
　　“喂，妈，什么事啊？”
　　“今天看到新闻了，那个化工厂又发生了二次爆炸，就想问问你没受伤吧？”万妈妈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着，“之前打你电话也不接，真是吓死我了，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妈，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现在要去新闻发布会现场了，先不和你说了啊，等我空下来的时候给你回电话啊。”
　　母亲在那边哦哦地回着，万亦涵便将电话挂断，眼看着已经到了，看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便随着几个人一起进了会议大厅。

　　这件事情严重程度可想而知，看看到场的记者人数就知道了，不仅仅是s市的新闻社派了记者过来，连其他市的新闻社都派人了。
　　发布会还没开始，左右邻座的记者们互相打着招呼，熟悉一些之后，便开始谈论着一些话题。也许是职业病使然。
　　万亦涵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自己的文档，做好了充分地准备。

　　却听到身旁一位记者高声说了一句：“什么？src公司的老总回s市了？什么时候的事？”
　　和他一起攀谈的另一个记者说：“就今天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他们公司有人拍到的。”
　　“这个时间段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万亦涵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张作尘竟然就这样回s市了？
　　所以他今天下午给自己发信息是想说这个事情吗？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想直接问一下张作尘，可是前台领导已经开始讲话了，她只能先将此事放在一边，开始专心地记录着领导的发言。

　　这次发布会是现场直播，记者们自然是正襟危坐，而领导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公布了事故发生的原因以及第二次为何还会爆炸后，便是记者提问环节。
　　万亦涵早就列好了要问的问题，想着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提出来。

　　张作尘将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打开电视，他习惯性地将其调至新闻频道，画面里便出现了那蓝底白字的背景。此刻，正有记者在提问。

　　他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一些入酒杯，轻轻晃动着杯身，正品着第一口的时候，他模糊的目光在杯口的边缘，耳朵却分辨出了电视里面一道熟悉的人声。

　　“市长好，我是S市日报的记者，万亦涵。就刚刚您说的一些内容，我有几点疑惑的地方想要提问一下……”

　　张作尘将酒杯拿离了嘴边，视线转移到电视屏幕上，相处了几天的面孔此刻便在那里。自信，大气，干练。标准的职场女精英的模样。

　　“关于第二次再次爆炸的原因，我想再确认一下。您刚才说是因为在灭火的时候，因为里面有特殊的化学成分导致灭火物质与其反应，产生了更厉害的化学反应。那我想问问，在这些消防员进入火灾区域灭火的时候，事先是否有人和他们说过里面的情况呢？让十几名消防队员白白送死，这个责任到底在谁呢？”万亦涵义正言辞，丝毫没有畏惧之心，她目光十分坚定地看着台上的领导们，等待着答案。

　　张作尘细细地打量着电视里的人。

　　市长被万亦涵稍稍问住了，顿了一会儿后，和身边的人商量了几句，才再次面对万亦涵，回答着：“这件事我们会责令相关部门追查到底，一定会将其中的原因调查清楚。但现在最紧要的是将主要的原因告诉大家，具体事宜后面调差清楚后也会发公告告知每个人。”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避重就轻，不愿意回答。
　　万亦涵还想继续追问，但是上面已经不给第二次机会了，直接将话筒拿走，给了下一个提问的记者。
　　万亦涵虽然有些忿忿，但也只好如此。

　　喝着红酒的张作尘摇了摇头，对万亦涵的表现有些失望。虽然已经在职场磨练了几年，但是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用事，不知道策略的重要性。
　　在这种直播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无疑是让领导们难堪。

　　后面又有几个记者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张作尘也没兴趣再看他们表演，便转了其他台。放下酒杯，将自己面前的一盘意大利面吃下肚子，味道很不错。

　　发布会结束，万亦涵心情烦躁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领/导们早早地就离开了现场，她就知道果真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难怪公司里没有人想来，确实只是个形式罢了。
　　旁边的几个记者拿她打趣，说她不该那么问的，毕竟谁都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可万亦涵不甘心，说：“如果不问的话，那么就真的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了。”
　　“你以为真相这么容易得到的？”坐在万亦涵身后的一个女记者呛道。

　　万亦涵转过头去，只见这女记者大约四十多岁，一身套装，妆容也很精致，皮肤保养得很好，十分水润，一看便知是个生活讲究的人。
　　女人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小妹妹，在这个圈子里，还是不要太直率得好。否则总会有你吃亏的时候。”说完，她便起身拎着自己的名牌包包走出了会场。

　　万亦涵挑了挑眉梢，快速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市/政/府大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路上也没什么出租车，想打滴滴，可是前些日子网上报道的滴滴司机师傅□□杀人的案子让她心有余悸，想了想还是打电话麻烦一下陈师傅了。

　　可正准备掏出手机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自己的身前。车主任按了一声喇叭着实将万亦涵吓到了。她本想抬头给这车主一个白眼，却发现车上的人开门走了下来。

　　车头灯略有些刺眼，看得不是很真切。直到来人穿过车前的白色灯光，在万亦涵面前站定，她才看清此人是谁。
　　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的人。
　　一个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忘记的人。

　　——蒋时远。

　　“好久不见，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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