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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为形役
最初面试的时候，胡东曾经问过我，为啥要到他的公司来，我似笑非笑的说，“我来体验生活。”他抓抓头，不置可否，就这样，到底也雇佣了我。其实我想胡东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公司，老板加员工一共才2个人，除了我谁会来这样一个没财富、没前途、没待遇、没机会的破地方，更何况我证书齐全，曾经就职于市内著名的药品公司海外部，专做出口报关。
我为什么要从一个五险俱全，并且即将上市的大企业跳槽到薪酬还没有原来一半多，连养老保险都没有保障的地方屈就呢，当然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一定不足为外人道。是的，是因为李海洋。
李海洋是WHO？！李海洋是我上一任领导，前任公司的市场总监。一个三十多岁，笑起来有点坏的男人。其实第一次见到李海洋的时候，我是有点怕他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痞的男人，“他妈的”是口头禅，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拽表情，稍有不如意，便要问候对方全家。那一刻我很惊悚，不是不知道有这样市井流氓的人存在，只不过不曾想过，在一个大型的贸易集团里，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并且如鱼得水。
其实李海洋最初也是不喜欢我的吧，永远的默不作声，永远的一副矜持冷淡的模样。所以李海洋后来在酒吧对我说，“虽然你学历不低，能力也不差，可是我就看不过你那故作清高的模样，总好像高人一等似的。”等我淡笑着问他，现在呢？他怎么说的，他说，“现在我知道，你不是高傲，只是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是一个会把自己装在壳里的笨鸵鸟而已。”
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是不是看着他一面大骂无故违约的客户，一面又顶着烈日出去海关协调，最后疲惫的回来，咧着大嘴痞笑，“搞定，我谁啊我，我是李海洋！”臭屁的不得了的样子。也许是那次，开了一天的会，声音都是谙哑的，整个人累得好像一块堆起来的抹布，就是这样，还是硬挤出一丝力气，细细的低沉的讲解报关重点和报价细节，最后轻轻的点我的额头，“老子这么详细给你上课，可千万别弄砸了，否则不饶你。”后来我问他，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那么耐心，他说，我怕你会弄错，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了。
我是一个文科生，从小生活女生群里，不多的几个异性也都是过于油滑或者精致的，这辈子，李海洋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粗犷又不拘小节的男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我才鬼迷心窍的被他所吸引，并且喜欢他了吧。
其实李海洋不是一个很会照顾别人的人，他的性格，更不会是一个很给别人余地的人，最开始同我嘲笑江夏琳的正是他，李海洋说，“也不知道人力资源部现在都怎么找的人，你看新来那个傻丫头，整个一农村媳妇儿，你看她那两坨高原红，傻透了！”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李海洋这么说太不厚道了，因此为江夏琳争辩了几句。
很快的，我们就都发现自己错了。李海洋错的厉害，江夏琳不仅不土，而且还很时髦，她勇于穿最昂贵、最时尚的衣服来装扮自己，尽管在我们的眼睛里，江夏琳的颧骨太方，眼皮太厚，个子太壮，嗓门太粗，但是她懂得并且擅长掩饰自己的不足，她会用披散开的大波浪卷发来修饰自己的脸型，头发太多的时候，她会去请专业的造型师来打出层次。她会用小烟熏的色差来修正眼睛的形状，并且每天都积极在网上查找吸脂整形手术的资料，准备一劳永逸，毕竟每天早上画半小时妆，即便是江夏琳也吃不消的。她会用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来遮掩自己显得有些壮硕的身体，她会特意压低声音说话，并巧妙掌握节奏，让自己的粗嗓门有一种特殊的低沉而磁性的魅力。然而江夏琳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遮掩她从小就养成的两坨红血丝，即使她天天都用碧欧泉和佰草集也不行。
当然我也错的很，江夏琳不需要别人来替她分辨什么，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流言飞语，她不关心，她不在乎。江夏琳只会在她在乎的事情上投入无限专注而执着的热情，例如美容，例如加薪，例如找个好男人付账。对于她不关心的事情，江夏琳不在意以一种市侩的张扬来表现，我不关心，不干我事。对于她的这种豪放，最初我嫌她浅薄，后来又羡慕其直接，只有肆意张扬的青春，才能有这样的自信和资本来轻狂。
江夏琳从来不是我的朋友，但是她并不介意，总用一种亲近的语气来教育我，“果果，告诉你，男人都是贱的，对他们不能太惯着，不然都蹬鼻子上脸，但是也不能太远，得不远不近的勾搭着。你这种淡淡的不行，你以为你是天边月，我告诉你，其实是脚底泥，明白么。”江夏琳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没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的，但是我不介意，是她在出丑，又不是我。后来我知道，即使是炫耀，其实江夏琳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当时，我完全听不进去，并且在内心深处泛滥出一阵阵优越感，这样一个又不算美丽，又没有内在的女子，多么的乏味啊，我曾经鄙视过江夏琳，我得承认。
类似的话，李海洋经常能从江夏琳教训我的片段中听到，虽然他当面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背后他会对我抱怨，“靠，这江夏琳也太可怕了，整个一金钱钻，看见钱就钻，钻不到钱就闪，男人对她来说，只分有钱的和没有钱的两种，女人现实到她这种地步，简直就是男人的地狱。”这个时候我会淡淡的微笑，“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如此吧。”
他会痞痞的点头，“对啊，我不是还有你么，幸好我还认识你，否则我会对全天下的女人都绝望的。果果，你可不要变啊，我喜欢你的纯洁天真。”我不否认那个时候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很是美滋滋的，深深的认为自己是高了江夏琳不止一个档次。直到我离开李海洋很久了，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一档综艺节目，一个女星说自己“很傻很天真”，我才不可抑制的疯狂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迸射。
最开始，我们的部门只有我们三个人，李海洋、江夏琳和我，大家虽然不至于有什么争执，但是明显的，李海洋更喜欢跟我在一起，无论是出去开会，还是招待客户他都喜欢带着我去，对于这种明显的偏向，江夏琳不是不抱怨的。其实每次出差，我都是咬着牙去，我不喜欢和一群陌生的商贾以及官员吃所谓的鲍鱼捞饭，听他们讲那些暧昧的黄色段子，再美味的食物到了这个时候，都如同嚼蜡。我是来出卖劳动力打工，为什么还要我免费陪酒送笑？！所以我内心抵触。
可江夏琳喜欢这样的场合，她不想放过一切可以结识有钱男人的机会，无论这个机会看起来多么渺茫。在江夏琳的分类里面，有钱的男人也只分两种，肯给她花钱的，和目前不肯给她花钱但是将来肯给她花钱的。所以一旦有陪客户或者公关这样的机会，江夏琳首先要把自己打扮的靓丽而惊艳，然后矜持的考评着每个男人容易搞掂的程度，并且不动声色的进行诱惑。
这也是李海洋不愿意带江夏琳出去的一个原因，江夏琳所有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不会为工作带来任何有意义的进展，事后的资料总结以及沟通工作也永恒的拖沓下去。千万不要指望江夏琳会利用这种关系和能力去为工作做什么公关，她总是会在一次客户见面会后不久就换一部最新最贵的手机，或者添一件名牌的包包，至于江夏琳是怎么做到的，对我来说，至今仍是一个谜。
虽然江夏琳永远是为自己打算，不过在男人不肯直接给她花钱的前提下，她也会退而求其次的追求订单，也颇有成效的。在我们这样的组合下，小组成绩居然遥遥领先，很快成为主要的业绩部门，公司专门成立了海外部，李海洋是部长，名下的部门人手扩张了几倍不止。我和江夏琳都是他手下得意的干将，这个时候的李海洋以及不太背后抱怨江夏琳，除了每次他派给江夏琳任务的时候，江夏琳惯常问的那句，“有加班费么，提成几个点？”江海洋会一贯的撇嘴，“掉钱眼淹死你算了。”
业务渐渐做大，范围扩张到欧美，迈阿密的客户发邀请函请我们去工厂考察，说是考察，大家都明白，这就是一个变相的公费旅游的机会，而且费用都是对方出，补助购物的钱公司会出。所以江夏琳立刻放出话来，说美国是她从小的梦想，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我没说话，一方面觉得以后也有这样的机会，另一方面觉得争太没有味道了。但内心深处，我认定这个出差的机会应该是我的，是谁在后半夜还守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的和客户确认合同细节？！是谁一直在跟进客户，发样货，审资质，开碰头会，查订单？！是谁白天开了12个小时的会，又连续7个小时把会议记录整理成英文合同，在第二天九点的时候打出合同并最终签约？！
这些事情江夏琳是永远永远不会做的，她要出去泡吧，她要睡美容觉，她有一个要决定她终身幸福的约会……，如果这次去考察的人是李海洋，那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果是江夏琳，我不甘心。并不是在意一个去美国的机会，我总觉得自己有无数的机会去美国，我只是不甘心永远的被她无条件的掠夺。所以我沉默，我在等李海洋的决策。
所以那天下午，李海洋找到我，把我约到茶楼问，“这次出国的事情，你怎么看。”我抬眼冷冷的看着他，语气平静，“当然是听从领导安排。”
李海洋咳嗽一声，“我想让江夏琳去，你也知道她那性格，如果这次不让她去，她不定惹什么乱子呢，咱们何必和她计较。”我想我当时两只眼睛一定是放出嗖嗖的冷箭出来，我说，“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没有问题。前一段时间我加班太多，现在我体力严重透支，我要休年假，加上公司差我的加班，我一共可以放35天假，时间太长，我休一个月好了。”
李海洋看着我，忽然哈哈一笑，欺身过来揉我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大情绪，你不是一贯不和江夏琳计较的么。别傻了，一个美国而已，那地方早晚有一天你会去到吐。说正经的，咱们公司马上要成立亚洲事业分部，专门东南亚市场。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客户一直是你的主攻，现在这个筹备期你要放假？！可想清楚啊，为了这个市场总监是副总待遇，我不想让给江夏琳。”
听了这些，我才怒气平复一点，白了他一眼，这个坏人，故意让人出丑，怎么不早点说这种安排呢。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问李海洋，“就江夏琳那性格，如果她知道了有亚洲事业分部设立的事情，还不得打破脑袋抢尖儿啊，要是回头她不干了怎么办。”
李海洋一副万事有我的表情，“是她自己非要这个时候去美国的，一去大半个月，回来编制都定完了，能赖谁啊。再说亚洲市场一直是你主打，她客户关系都不熟，她怎么做啊。”我想也是，于是答应了。第二天开会，李海洋便宣布了去美国的人选，一时间大家的眼神仿佛演绎了一场攻防战，什么表情都有，而江夏琳，当然是永恒的洋洋得意。
江夏琳抄着她那套LV去迈阿密了，我们这边筹备亚洲事业部热火朝天，财务预算，市场分析，风险前景，客户整理……，虽然连续半个月的不眠不休，然而我却觉得激动。每天白天和江海洋开会，即使晚上也会兴奋的难以入睡，总要短信电话个不停，并最终在他溺宠无奈求饶下，“快睡吧，还有明天啊，乖，放过我吧”，才欣然入梦。
一天又一天，事业部的雏形逐渐显示了出来，而这个时候，江夏琳的归期也定了下来。星期一上班，我就看见坐在对面冷冷的江夏琳，正黑脸黑眉的看着我，神色不善。
我笑着对她打招呼，“早啊。”
她冷笑着回复，“是早，还不晚呢！”我听她语气阴阳怪气，立刻明白了，她已经知道了亚洲事业部的事情，而且在找茬，所以我不再和她搭话，专注的开始做手头的事情。江夏琳见我不搭话，于是冷冷的在一旁说，“别以为我在美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背后放冷箭算什么英雄，现在高兴还太早了点。什么事情啊，不到手，就别以为没有翻盘子的事情。”说完狠狠的一摔包，瞪着高跟鞋出去了。
我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景，有那么几分钟怀疑，江夏琳，会考虑辞职么？！！
那个上午，江夏琳没有在公司出现，李海洋也没有。大家不约而同看见了江夏琳桌子上那个夸张的LV而默不作声，也许都在猜测江夏琳在怎么咆哮着争取自己的利益吧。我依旧淡定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下午就要开总经会了，最后的汇总材料一定要整理好。
到了下午2点，李海洋依旧没有回来，我给李海洋打电话，问他马上要开的总经会怎么办。李海洋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疲惫，可见江夏琳一个上午都不停的在折磨着他，他简单的告诉我把所有材料都拿到14楼会议室去，他已经在了。
我收拾了最后的报表和会议资料拿上去，在会议室里，我看到了江海洋以及坐在李海洋以及李海洋旁边的江夏琳。江夏琳很平静，但是脸色算不上好，看到我，目光直接的透过去，仿佛我是一种透明生物。
会议正常的开始，其实不过是一种程序上的流程，由我汇报市场状况、分析以及预测，并且对目前亚洲区客户重点和销量进行成本利润分析等。总经理和副总们根据我的阐述提出各自的顾虑和担心，我详细的进行解答，一切都很完美。大家对我的汇报也很满意，直到最后，由总经理公布亚洲事业部副总的名字，“江夏琳”！！！
那一刻江夏琳那么顺理成章的站起来接受副总们的祝贺，已经总经理语重心长的叮嘱，我什么也听不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死命的盯着李海洋，而他一会微笑一会点头，就是不肯和我对视目光。出卖，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他在背后出卖了我，他出卖了我！！！
我愤怒的把手中的资料当着所有副总以及总经理的面，用巨大的力气砸向会议桌，一时间，所有的寒暄和会晤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也包括李海洋的。我伸手直指他的鼻子，说了一句，“你卑鄙无耻之极！”转身离去。
回家，关机。
当乏力的靠在床上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从头到尾的分析整个事情，不行，我分析不出来。我平时低头做事的时间太多了，只关注自己鼻子下的业务，自然失去纵观全局的机会，赖谁？！我甚至不清楚那个副总和江夏琳关系好，出卖我李海洋会得到什么好处，但是我承认自己傻透了。我明白在会议室怒砸文件夹显得多么的幼稚，但是我并不后悔，如果可以从来一次，我会选择把文件夹砸在李海洋头上。
有人说过，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应当做任何决定，但是我不觉得自己此刻情绪激动，我甚至很久都没有这么冷静而有条理的分析问题了，我已经29了，在这个公司里连一个部门经理还没有混上，一个女人的29岁。自然，我在其他地方工作生活也依旧会29岁，可是在这个公司继续下去，我不会有任何希望，不升我，只能走。继续熬下去，我还能等什么呢，混吃等死么？！
这一刻，相反的，我一点都不恨江夏琳，我忽然想到，如果是江夏琳会怎么办。她一定会眨着美艳诱惑的眼睛，得意张狂的说，老娘不伺候了，不做这份工，我找大款嫁了去，买两个公司，砸一个，赔一个，全凭我高兴。
我不行，我没有这个机会。我原以为李海洋是欣赏并喜欢我的。他曾经把银行卡放在我这里，拜托我帮他办理股票开会事宜，并一直委托我帮他炒股，直到后来把炒股的钱全部提现来买房。在他买房的时候，也一直拉着我去看，问我拿主意，并且不断的问我，将来要怎么装修。我曾经故意挤兑他，“我是你什么人啊，将来要是装修不好了，你未来的夫人一怒之下砸了怎么办啊？”他但笑不语，伸手捏住我的鼻子，轻轻摇。
我生日，他会记得在半夜打电话，扯开他那破锣一样的嗓音为我唱一首回到布达拉。我回家，他会提上千元的海鲜送我去飞机场，说是带给爸妈尝尝。我开会的时候鞋子夹脚出血，他会借接电话的时候出去，然后拎回一双匡威让我回去的时候踩着。所有的这一切，让我以为，李海洋是喜欢的，我以为！
我在家躺了3天，在51JOB上发了简历，收到一份面试通知，面试我的人，是胡东。胡东结结巴巴的问我，那你下周能来上班吧，我回答，如果你从今天给我算工资，我明天就来上班。他怔了怔，然后说，好。
于是我打开手机，手机里一条短信都没有，连提示音都没有，说明这三天没有人来找过我。我自嘲的笑了，看，别太把人当回事，少了你，大把的大学毕业生排队的当后备，工资还要低差不多一倍。就在这时候，李海洋的电话进来了，不是不巧合的，他用一种无奈的口气说，“小姐，脾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吧，我还等你骂我呢，啥时候过来骂人啊？”
我说还是在茶楼见吧，每次心烦的时候，都是我陪李海洋去茶楼喝茶聊天散心，他听我语气平缓，有那么几秒钟怔忪，然后说，好。
茶楼见面了，他还是笑，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语不发。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骨子里有一种宁折不弯的倔强，好，我任人不清，我上当了，我愿赌服输，但是我不再给自己自欺欺人的机会，这总可以吧。李海洋看着我，苦笑着说，“知道你有情绪，生气都冲我来行了吧。我他妈的也没有办法啊，江夏琳一回来拉着常副总和李总对我炮轰，非要这个位置，并且拿出纽约和拉斯维加斯的大客户订单，她这次去迈阿密不仅仅去考察，顺便还拿了2个大订单回来。她当着李总的面威胁我，如果我不给她这个位置，立刻带着合同跳槽去广州那边。黄总现场拍板的，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是不想帮你，当时那个情况，实在太突然太意外，我也是被她给震住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声情并茂苦口婆心的解释着。是的，是的，谁不是呢，都有一个必不得以，无可奈何的原因。大家都是。只是，我不再轻信。
我风淡云轻的拿起茶杯，轻轻品味着龙井特有的淡淡的香味，终于在李海洋的脸上看到一丝不耐的时候，我才说话，“我今年，二十九周岁了。”
李海洋挑挑眉毛，然后？
没有然后，还他妈的能有什么然后。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如果在一个公司升不上去，哪么升上去的机会，就不多了，不是么。
李海洋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他说，“傻瓜，你在担心这个啊。我告诉你，公司下半年肯定会成立欧美事业部的，到时候，我们部门，除了你，谁还能担当得起这个职位，你放心，这回这个职位绝对是你的。别为这个担心，这次其实不光我，就是黄总也觉得对不起你，但是下一个机会，绝对会补偿你的，我敢打保票。”说完，还眯着左眼冲我挤了一下。
欧美事业部！且不说欧美客户一直是江夏琳的主攻，且不说那个未知的事业部会不会如期成立，且不说目前我们公司有没有实力在短期内筹备2个巨大的分支事业部。就单纯的按照人事来说，我身边除了江夏琳，还有简泱泱、李梓寻，一个个自高校读完硕士出来，年轻貌美，敬业专业，杀气腾腾的气息都写在眼角发梢。我见过简泱泱红着脸在酒会上敬黄总香槟，黄总豪爽的一饮而尽，从此中东的客户有意无意的都被点名指给简泱泱。我也在茶水间听到李梓寻和颜副总说旅游，那把清脆干净的声音，什么都带着一点半真半假的天真，真的啊，哇塞，好酷啊，真了不起啊……，年近半百的颜副总说的兴高采烈，完全没有平日的严肃凌厉，手舞足蹈的宛如一只蹦跶正欢的老□□。
我不想再给别人留余地了，所以我微笑着说，“一个女人的二十九岁，总是一个分水岭，要不在事业上功成名就，要不在家庭上大有斩获。我算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李总，你说呢？”
李海洋什么不明白，他尴尬的笑笑，他也只能是笑笑，他说，“林果果，你想的太多了。”
那一刻我不是不尖酸刻薄的，我花一样的青春年华，从24岁到29岁整整的四年半的时间，难道我没有资格刻薄么，所以我说，“李总，是我傻瓜，我原来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李海洋立刻跟上，我确实是喜欢你的呀。
我冷笑着说，“我以为你是像恋爱一样的喜欢着我呢。”
他终于不再假装了，所以李海洋说，“果果，你从来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啊，今天怎么这么咄咄逼人，真不像你啊。”
我又优雅平淡的端起茶杯，缓缓的说，“人总要有一个结果，不然多不甘心啊。李海洋，你爱过林果果么，曾经有没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准备和她结婚，哪怕在我们讨论装修和买房子的时候？”
李海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结账了。他把我一个人留在优雅安静的茶楼里，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林果果，你何必想那么多。”
是的，我真他妈的何必想那么多。
于是我平静的，毫无波澜的辞职了。然后顺理成章的去胡东公司和他打拼天下，在开拓华东建材市场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资质，连办公室和会议室都是临时租的，但是我安排好所有的假象，做了假验资报告，流畅的欺骗了客户，拿到了代理权。在我们出去庆祝的那天晚上，在一个氛围很好很清幽的清吧里，在竖琴叮咚的乐曲里，我对胡东开口要一般的股份，我说，你知道，没有我，你拿不下代理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给我代理权，那么我明天就走，放心，我不背后放你冷箭，再见面我们还有说话的余地。
胡东傻乎乎的看着我，仿佛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那一瞬，仿佛有一丝的痛楚。仿佛吧，我不在乎，你痛不痛关我什么事情呢，我做事情是为我自己。
胡东和李海洋是完全不同的，他总是闷声不响的，也不会讨好你，关心你，笨而且拙。即使在谈客户的时候，也有一种无力的滞着感，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有勇气自己出来开公司，如果不是遇见我，如果我不是有了这个公司50%的股份，他已经倒闭了10次不止了。但是胡东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的脾气实在是好，而且对于他自己不懂的事情，他会支持你的决定，哪怕你做错，也不抱怨。
就这样，我们一步一步的，逐渐开打了华东市场的局面，也逐步有了点点的盈利。也终于从出差坐硬座，提升到出差坐卧铺。也终于请了一个专职的会计兼作办公室，不再仅仅请人给代帐了。也终于，春去秋来的，又过了一年半了。
然后，我们搬家了，就搬进那个当初我们欺骗客户临时租借的大厦里面，费用不低，每月光房租就2万多，一年下来要20多万，可是现在，我们支付得起，公司又搬进几台液晶电脑，给业务员开辟新客户用，是的，我忘记说，我们又招人了，大学毕业生向蚂蚁一样涌进来，工资待遇要求低的不像话，然而能力也低的不像话。
就在公司一步一步走向好转的时候，我接到李海洋的电话，仿佛中间的岁月完全被跳过，仿佛我们昨天还在共事，他依旧流气而自然的说，“果果，你想我没有，要不要出来喝茶？”
那一刻我不是不惊讶的，但很快的，我说，“忙到想不起来了，有事么？”
他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尴尬，“果果，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生气？！这真不像你啊，真的，如果有机会重头再来的话，我想我们之间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真的，能不能出来聊聊，哪怕只是喝一次茶。”
我去了。为什么不呢，如今的李海洋，还能给我什么羞辱不成，带着一种略微快意的情感，去赴李海洋的约会。
李海洋比原来胖了一圈，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具有魅力的、略带痞气的男子，而是一个泯然在众人当中的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见了我的面，他依旧夸张的轻吹一声口哨，可是如今我不会为这个动作而心折，反而轻微的有一种反感，一个年近40的男人，略不恰当，就显得轻浮猥亵。
李海洋开始谈他的房产，他又在市中心购买了多少多少套房子，股票又升值升值多少，终于在茶水续了3次之后，他把话题转入正题，他准备拿所有的资产出来创业，未来他的公司将在全世界都有分部，他的名字会进入中国民营企业前500强，他将在10年后乘热气球环游世界，然后他说，“果果，在开罗的金字塔下，在希腊的神殿柱旁，我希望我的身边一直有你。”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哈的一声笑出来，但是我没有，自从环境转好以后，我发现自己变得宽容了许多，我淡淡的说，“李总，你知道的，我今年三十一了，在你们男人的眼中，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已经是开始掉渣的豆腐。其实，三十一岁的女人还有另外一个实现，那就是她们不再为美好的愿景而迷惑。上面这番话，李总应该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女生说，这种美好的憧憬一定可以鼓动不少女孩前仆后继，但是我不行了，我已经三十一了，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已经没有力气去江湖厮杀，去共患难，同风雨，然后冒着人老珠黄被抛弃的风险。对不起李总，这个成本太高了，我支付不起。”
李海洋苦笑着，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果果，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不堪么，难道我们过去的一切都能因为那一次的误会而全部抹煞？！别的不说，就在这个茶室里，我们有过多少共同的时光，多少美好的畅想并逐步实现，这都是我们彼此生命中不可抹煞的过去，它构成了我们共同的青春，我不能忘，你也不能忘。”
我微笑，“我为什么要忘呢，那是我黄金一样的青春岁月，我所有的激情、梦想和实现，都是在里面。”
李海洋的眼睛一亮，“对啊，果果，那不仅仅是你黄金一样的青春岁月，它是我们的，共同的。果果，我们未来还有更多更美好的日子，它们都是大把大把的金色啊。”李海洋什么时候转成文艺青年了，看来这一年半，他也在变化着。
我承认我的内心是邪恶的，所以我问，“海洋，你这样说，你现在，是在向我求婚么？”
那一刻，李海洋分明愣住了，但是他飞快的掩饰了这种意外，他说，“是啊，果果，我是在向你求婚，你答应嫁给我吧。”
我侧过身子，用手肘撑住半边脸庞，“你又骗人，求婚诶，戒指也没有，花也没有，你甚至没有跪下求婚，你又在骗我是吧。”声音逐渐转低沉，最后一句的声音几乎若有若无，充满了暗示的挑逗。
李海洋果然顺势跪在我的脚下，他说，“果果，宝贝，嫁给我吧，出了门就买戒指去，小于3克拉的咱都不看，你不是最喜欢卡蒂亚的款式么。”
我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我不是不残酷的，我用手撑着他的肩膀说，“可是李海洋，我已经结婚了啊，怎么嫁给你啊。要不你等我吧，既然你这么长情，等到我孩子断奶的时候，我一定离婚嫁给你。”
瞬时，李海洋脸色变得铁青，他还在半跪着，可是已经面目狰狞，他说，“林果果，你耍我！”
我无辜的说，“我怎么会耍你呢，我没有啊。”
他大概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打击，他问我，“你不想嫁给我你干嘛要我向你求婚！”
我站起来，冷冷的俯视着他，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一字一顿，“李海洋，因，为，这，是，你，欠，我，的！”说完，我转身出去，结账，在门口，我轻声说一句，“李海洋，你何必想那么多。”我得承认，我真的不是一个大度宽容的女人。
李海洋不知道的是，李梓寻曾经做过我3个月助理，从此之后她一直尊我为师傅，即使在我离开之后，这小丫头也没少找我吃饭，请教诸多事情。所以，当公司上市发生组织结构变化的时候，我是一个知道的。股权调整后，黄总已经是公司的董事长，颜副总是监事，李海洋还是外海事业部的副总，至于公司的执行总经理CEO——没错，正是江夏琳，江总。江夏琳，终于踩着李海洋的肩膀，站到了公司的最高处。李梓寻还告诉我，江夏琳依旧没有结婚，如今她也不再提结婚的事情，听说上个月她曾经和美国默克的理查德·克拉克一起共进晚餐，是的，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巅峰，男人，如今已经不在是她的阶梯，而是基石了。从这点上，我不但不恨江夏琳，相反，我佩服她。但是我也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是江夏琳的朋友，她的眼中，也不会再出现我的影子。她已经站得太高，而我则更加务实。
我没有骗李海洋，我真的结婚了，就在上周，胡东忽然在电脑前抬头，对我说，“走吧，咱们把结婚证领了吧。”我意外，但是说好。所以我们就去民政局花了8元钱换回二张大红的结婚证。也许胡东觉得这个公司已经不能没有我了，也许胡东更在意那50%的股权，也许胡东已经快38了，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谁关心呢，我不关心，我现在是胡东的合法妻子了，我成功的在自己三十一的时候，把自己嫁了出去，尽管，与爱情无关。
然而，爱情，是什么呢？！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心为行役，做人，何必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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