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Svegliarsi+La+Mattina

　　像是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身体机能在迅速走向衰竭，无论是脏器的运作、心脏的跳动或是维持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在昏沉的意识里，深沉的疲惫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

　　罗西并没有感到意外，对于他还没有死这件事。

　　实际上到了他这个境地，活着或是死了都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指望着夏佐那一点可怜的爱施舍的短暂余生。

　　他在混沌中感受到身下的床猛地颠簸了一下，而后又一下。

　　不、不对。

　　这不是夏佐囚禁他的地方，是一辆移动的车。

　　“……Chasel？”

　　他的声带因为心肌炎引起的高热被损伤，此刻发出的是一种类似噪音的刺耳声响。

　　似乎有什么人从不远的地方猛地起身，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脚步声在距离他非常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之后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夏佐，也不是雅各布，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佩尔西家族的任何人。

　　罗西的心里一片茫然。

　　即便他再擅长沉着应对突发状况，但在自己已经为余生敲板钉钉，只等着迎接死亡的时候遇到这种未知变故，他还是感到十分迷茫。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他没有什么值得利用，毫无价值。

　　在僵持了数分钟后，罗西终于能够拿回僵硬麻痹的身体的掌控权，他开始能够感受到有液体顺着手臂上的血管注入体内，那种感觉并不好。

　　他从早些时候就已经开始抗拒这些东西，虽然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研究员，他都无比清楚这些注射剂正是对身体负责的表现，但他也十分清楚。

　　他的科塔尔综合征开始变得严重了。

　　没有人知道他显现出这种糟糕的精神疾病，自从他的视网膜脱落就身处无边黑暗，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安宁等待死亡来临的过程中，他终于逐渐开始觉得自己已经从身体内部腐朽溃烂。

　　然而与之相对的，也正因为他足够的学识和素养，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病症。一方面理智上清楚自己的境地，一方面却又被身体的感知掌控。

　　这种矛盾的感觉十分糟糕。

　　所以他非常抗拒那些扎在他皮肤里的针头，他总觉得在这样下去，那些埋在皮肤下的血管很快就会难以承受，最终爆裂开来，漫出大片淤泥一样黑色的血。

　　他想快些死去，就不必这样无休止的腐烂。

　　然而右手腕骨被碾碎，导致他无法做出动作。只能尝试着将左手向右侧伸去，希望能够依靠距离的限制让针头从身体里脱离出去。

　　但他的手刚刚抬起，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是很熟悉的触感。

　　罗西有些急切地偏过头去，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朝向对他伸出手的人。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从一开始的诧异变得纠结，最终变成了一个饱含着嘲弄的无奈笑容。

　　罗西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他竟然在那一瞬间以为握住他的人是琴酒。

　　怎么可能呢。

　　但那只手又实在是温暖，他有些期盼能够握得久一点。

　　“我们在向哪个方向走？”

　　握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而后罗西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摊开，对方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画出了方位图标，之后又在右下方画了个圈。

　　东南吗。

　　这样也不错，不管他的终点在哪里，总归离琴酒越来越近了。

　　以他身体衰竭的速度来看，他也许很快就会死在向他靠近的途中。

　　这也算是件浪漫的事。

　　“可以向这个方向开快一些吗。”

　　罗西不再抗拒埋在他手臂皮肤中的针头，试图朝他身边的那个人露出笑容。

　　“我想尽可能离他近一点，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

　　握住他的手收紧了些，就在罗西的意识再次被困倦席卷即将陷入昏睡的时候，那铭刻在灵魂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Marc.”

　　那声音似乎是地恶魔的咒语，是他此刻最思念也最惧怕的东西。

　　他在一刹那睁开了眼睛，甚至猛地坐了起来。但却由于虚弱无力，两只手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

　　“——だんな？”

　　琴酒不知要如何形容如今的心情，他甚至开始觉得厌恶自己。

　　他将眼前的人遍体鳞伤地交出去，一心想要这人死，却又在对方被更深刻伤害的时候深深懊悔。

　　如果他没有把罗西交出去，也许他一生不会领悟到罗西深沉到破釜沉舟的爱，也许他会猜忌提防甚至憎恨罗西，但至少可以用彼此相拥的时间去纠缠淡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绝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罗西看上去已经不单单是身体濒临死亡，就连他的精神也已经趋于崩溃边缘，他的表情里满是无法掩饰的惊慌，神经质地死死攥着琴酒的手，甚至挣开了手臂上的针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佐答应过我的……不不不、怎么可能……”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错……是雅各布？！”

　　罗西突然抬起头来，朝向他自以为的琴酒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变得充满希冀。

　　“だんな、不要怕，还来得及……只要我见到夏佐，只要我……”

　　罗西的身体颤抖个不停，苍白的面色迅速染上不正常的潮红，他就像是从身体内部一点点碎裂，一点点分崩离析。

　　时隔三个月，琴酒终于将罗西揉进怀里。

　　这个被他伤害，被他虐待，被他驱逐，被他遗弃的情人，即便在濒死的时刻却还是想着用自己残破的躯体替他换取生还的机会。

　　他能感受到被自己抱在怀中的人剧烈挣扎了几下，然后伏在那里，极力克制身体的颤抖，直到歇斯底里的情绪散去，整个身躯才瘫软下去。

　　罗西的左手被琴酒握在手心里，右手无法动弹，于是他只能艰难地挺直身体，用额头去触摸琴酒的脸颊，然后在那里轻轻落下一个吻。

　　“之后……你能送我去母亲那里吗，我已经留好位置了。”

　　琴酒的怀抱收紧了些，他原本就十分低沉的嗓音此刻变得极为喑哑，“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罗西的神智已经不甚清醒，他原本还尝试将琴酒现身于此的缘由分析出条理，在排除琴酒特意来救自己和与夏佐达成交易交换自己这种滑稽设想后，剩下的无非是机缘巧合，他被琴酒捡到，或是被送到琴酒面前。

　　也许琴酒因为他将意大利辖区奉上的做法稍稍摒弃敌意，重新拾起往日的温情，但无论如何他是不应该活下去的。

　　琴酒比谁都清楚，他这样一个无力自保却又知晓太多秘密的存在，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于是在听到琴酒声音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困惑。

　　是幻听了吧。

　　“だんな、我想睡一会儿。”

　　罗西瘦了太多，琴酒甚至不敢再用力一些去拥抱他。

　　他垂下眼睛去看侧卧在自己身边的情人，像是他最后一次留宿的那个清晨一样，罗西伏在身侧，手臂环着他的腰，面容平和温柔。

　　好像这三个月来种种苦难磨折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好像只要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罗西还会撒着娇抱紧自己，索要一个缠绵的吻然后去准备精致的早餐。

　　好像他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挥霍，过了今天还有明天，罗西总会睁开眼睛，而他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这里等待。

　　然而怀里的呼吸声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缓。

　　琴酒突然俯下身去，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轻轻在罗西的耳边落吻，“Marc，天亮了。”

　　然而没有人回应。

　　对白的另一位主人公像是苍白的睡美人，连心跳都越来越弱了。

　　罗西觉得一切痛苦都离自己远去了，他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当初的花园门口，阳光洒下来，空气里有咖啡喝糖果的香气，耳边白鸽扑棱翅膀的声音和孩童大笑着互相追逐的声音。

　　梦也会有这么多的细节吗。

　　不、好像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的，虽然不记得是哪一年的夏天，但好像都是真的发生过的。

　　母亲穿着美丽的裙子，父亲正挽着她的腰在阳光下跳华尔兹，那裙子上闪烁的亮片刺痛他的眼睛，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夏佐从街角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精装版的奥赛罗，语气温柔地读着睡前故事。

　　三船开着车从公园的另一侧绕过来，车的后备箱里装着鱼竿和拟饵。

　　那些痛苦的事情，那样悲伤的事情，那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好像都不是真的。

　　真好。

　　他终于露出了笑容回过头去，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他的初恋，波佐利不知名的哑女。

　　承载着这世界全部安宁和美好的存在。

　　他直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在这波佐利有些奇怪的夏天里，似乎有什么缺失了。

　　但也无所谓，毕竟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美好了。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这样就已经很足够了。

　　他听见那哑女模糊的影子发出了声音。

　　“你还没有告诉我，雪莉的药的秘密。”

　　“Grappa，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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