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吟

　　大黑牛撇下镇海灵石，从哆嗦成筛子的螳螂面前经过，一脚踏出门外。隔着幽红色屏障，怒目而视着枝丫上摇脖子晃脑的朱雀鸟。
　　这不是普通的鸟……可为何从它身上丝毫察觉不到妖气，甚至能瞒过鬼车的耳目？
　　不，应该说这只鸟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跟踪了多久？！

　　红团子又是啾啾两声——转过身，毛屁股对准地下一伙人。翅膀抖抖，蹦了蹦，大概是在模仿人类拍屁股挑衅，一头扎进空中，飞不见了。
　　天敌没了，眼镜仔可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牛哥……我们现在……”
　　大黑牛没说话，一张黑脸臭得比龙卷风天还阴郁。

　　四面光屏上，流光符文忽明忽暗，犹如千百只呼吸气孔强弱更迭，只有空中的一面开着口。但凡轻轻一碰，触点当即化成黑灰。
　　人类姑娘紧紧扯着额前的斗篷边，盯着光屏冷彻彻道：“有诈，别从上面出去！”

　　然而说时已晚，大黑牛蹬着黑蹄子跃上破木屋。脆弱的木质结构发出“咔嚓——”的断裂悲鸣，碎木飞溅，几近散架！
　　空中，湛蓝色却云剑身划破长空！以潜龙入渊之势当空而降。
　　惊鸿游龙，迅影忽至。
　　国安部的混蛋终究还是来了！

　　大黑牛猝然怒喝，肌肉鼓胀如怪石，强行撑爆其上衣，露出胸前一片青黑色牛头魔纹，迎着却云剑剑锋逆空直上！
　　尚未化作牛形，体格已是普通人的两倍大。
　　半空中的景杭连眉毛都不带挑，横过剑身，全然不惧肉体凡胎同妖身的差距，竟是铁了心要同黑牛妖来场正面对刚！

　　腾腾腾数声响，原本只有半截小指关节大的牛角尖霍然变得有半米来长，呈螺旋之势直取景杭腹部来！后者嘴角微绷，从容不迫地默念下长诀——
　　说时迟，那时快，大黑牛与景杭在半空中轰然对撞！爆裂的气浪将小破木屋掀了个稀巴烂，漆黑不见底的锁龙井赫然裸露在外，还有先前被移动过、但未能顺利搬走的镇海灵石。

　　海眼之上，一青一黑两道光焦灼成一团，谁都不曾后退半分。
　　然而定睛细看，两光之中还夹杂了一层薄薄的红光。那红光凝成法阵惯有的圆形，一边挡下大黑牛全部的冲击，护得景杭安然无恙；另一边如吸盘般吸附住牛身，令其挣脱不能。

　　大黑牛终于明白，自己飞跃上屋顶前，那一声咬牙切齿的“有诈”究竟何意。
　　对方不止一个人，两个人……不，应该是三个人！

　　蛰伏在屋顶许久的轩漓凌空飞身而下，先是翻手掷出的黑白棋化作火莲状，稳稳接住其身轻如燕的玉体。再者甩出两道符，加封在镇海灵石上。至少这一时半会，没人能动得了它。
　　鬼车白白在天上溜达了一圈，见势不妙，当即向大黑牛俯冲而来。刀剑无眼，濯濯沧浪亮出锋芒，向着嘶鸣中的鬼车倏然逼近！

　　暂时占据上风的景杭余光一扫，唇角微勾，垂眸睥睨着身前怒不可遏的大黑牛，反手将却云剑送进对方胸间。
　　嘶吼悲啼声令人振聋发聩。

　　比起赵家兄妹无差别式的藤条攻击，“沪学双雄”有着更为明确的战斗方式。
　　景杭擅长近身作战，肆无忌惮长驱直入的背后，必有轩漓万无一失的防护。但又与传统意义上的一攻一守不同，两者能随时替换定位，攻守兼备，任意换防。谁都猜不到下一击斩你的究竟是却云还是沧浪，只知道这俩一旦动真格，那就麻烦了。

　　轩漓闪身避开鬼车在离心力作用下疯狂飞甩的血滴，响指轻轻一扣，死咬住大黑牛不放的法阵猝不及防松了口。
　　锁龙井上方，挨了景杭一剑、但不足以致命的大黑牛在抽剑的刹那，重重砸落在地，将不知何年何月的水泥地板撞出深陷的巨坑。牛角更是在地上凿出两又深又细的坑来！

　　景杭顺手拈来轩漓送给他的法阵，和裱花似的捏出褶子，抖了抖，用手臂捞着半掩在身前。红色法阵配上长剑，在大黑牛面前悠然转身，不失为一种恶趣味的……斗牛。
　　大黑牛没被利物刺个半死，倒是被对方斗牛的行径气得肺泡都要炸了。
　　妈的……牛妖不变身，你……你当人家是病牛啊！！

　　锁龙井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着腥臭味，忍无可忍的黑牛妖终是注视着月光，喉间发出陡转之下的怒吼。似地裂山崩，一声、两声、一共三声，吼得天地三界之内，人鬼皆颤。
　　原本勉强还算个人形的大黑牛，彻底完成了由人向牛的转变。三米来高，黑身、黑蹄、黑角，唯独一双牛眼和灯笼似的红，直射云霄。

　　“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轩漓手握捆妖绳，和丢环套娃娃似的，套着鬼车九颗脑袋其中的一颗，颠簸翻腾道。
　　“还好还好。”景杭落在电线杆子上，手负长剑，眉眼紧随大黑牛的行动轨迹而动，“也只有你在我才敢这么玩。”
　　“哦？这么说怪我咯？！”
　　“……没有。”

　　轩漓“哼哧”一声，缩身撞碎沿街大厦的玻璃窗，在地上连打好几个滚避开鬼车的追击。
　　景杭轻轻叹了口气，横过剑锋，眸中蓦然腾起冷厉的杀意。

　　传说鬼车又名姑获鸟，本有十个脑袋，被天狗咬掉一个，剩九个。被咬断的那只不长头，光滴血，血滴不停，但凡被血滴上的人必遭灾祸。加之鬼车生来有抢孩子抚养的癖好，那群吵得大黑牛没一天睡过安稳觉的娃儿们全是鬼车偷来的。
　　比起偷孩子的贼，更棘手的是眼下怒气值爆棚的牛魔王。

　　景杭并非闲来无事故意激起黑牛妖的怒意，而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缘由，不得不这么做。
　　被愤怒彻底冲昏大脑的妖，行动轨迹容易变得单一且有迹可循。对感知力大不如从前的景杭来说，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速度适应战况，让胜算来得更大些。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担子全落在了搭档头上。

　　三米高的大黑牛以牛角开道，直挺挺冲向景杭。与此同时，一个又一个法阵被轩漓从楼中丢出。景杭借着法阵的庇佑，轻而易举地掌控着与对手间的距离，甚至得寸进尺：“阿漓！再给我丢两个小的！”
　　“没看我正忙吗？！”轩漓喝道，“自己结阵去！！”
　　“来嘛阿漓～就两个！”
　　“半个都不行！都是平常给你惯的！！”

　　话虽如此，轩漓吊着捆妖绳折进承重柱后，还是往窗外抖了两枚小法阵。景杭笑看法阵从天降，再以两阵为瞄准点，向着大黑牛斩出气势如虹的一击。
　　轰——失去外屋庇护的眼镜仔正在头顶一片精钢冷铁撞出的火花下瑟瑟发抖。回头一看，身边的斗篷姑娘竟然不见了，通向地下停车场的破铁门歪斜地张着嘴。
　　眼镜仔：“……”

　　变成螳螂逃走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也对，他们打得正欢呢，哪有功夫管只小不拉几的螳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嗯，很对，就这么办！

　　眼睛仔扔眼镜的速度比掷标枪还快，好端端细胳膊细腿一个人，转瞬间缩成一只绿油油的螳螂。螳臂挥挥，当车是不可能了，那就……赶紧溜呀！！
　　窸窸窣窣，慌慌张张。
　　螳螂妖一路躲藏，眼看着就能钻进地下车库溜之大吉。谁知刚刚飞不见的朱雀又折了回来，它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鸟嘴一张、一叼，便什么都没了。

　　宽阔的地下停车场回荡着疾风骤雨般的步伐，异常清晰响亮。
　　都说了国安部必然有诈，却没人愿意听她的话。得，都是自作自受。

　　如此所想，斗篷甚至连一半停车场的距离都没跑到，便听见前方传来嘶嘶吐信声。两只胳膊般粗的眼镜蛇正直身昂起脑袋，凉凉地盯住了她。
　　后方，温玲提溜着一串钥匙走下面包车，轻描淡写地吹了声口哨。

　　姑娘微佝的背影一顿，转来身，宽大的衣袍下霍然抖出一双弯刀。仅露出的一只眼像是打了层蜡，泛着有增无减的寒光。
　　“你是降妖师吧？”步步逼近的温玲淡淡道，“和妖混在一起做什么？”
　　斗篷下传来一声冷笑：“做什么？做什么难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吗？温大小姐——还是说，得喊你国安部的走狗更为贴切呢？”

　　耐人寻味的一声“嗯哼”。
　　“哈？走狗？不敢不敢，充其量只是毒蛇，冷血动物和恒温动物完全没得比呢。”

　　温玲眉眼含笑，口吻却和磨刀石上刚开过的薄刃似的，冷厉凉薄。一双瞳孔凝成蛇纹状，舌尖轻舔过唇瓣，留下一抹湿润的水纹。
　　她大概能猜到对方什么来头。
　　三年前，国安部因叛乱被迫改制，抓捕涉案反叛分子百余人，这百余人仅仅只是有记录在案的数字。至于还有多少躲过追捕落网之鱼，不得而知。

　　电光火石间，绞成十字状的弯刀螺旋挺近，拧做光怪陆离的模糊黑影。温玲顺势后仰，刀刃紧贴着她的下巴一寸处蹭过，手握大蟒的毒牙，躬身刺向斗篷！
　　“铮——！”双刀格住牙尖，继而沿两侧分列撕拉！一连串吭吭吭响，弯刀和毒牙皆蹭上了彼此的痕迹。温玲松了毒牙，两手空空然，像是徒手抓了两把空气般，凭空一拔！
　　嗖嗖——两条眼镜蛇从后方飞蹿而至。脱手的弯刀滚过脚踝，倏然回勾，接连斩下两颗蛇头。

　　温玲笑而不语，反而迎着弯刀，双手如蛇牙般钳住对方的手腕。殊不知衣袖中还藏了两只拇指粗的银环蛇，直通毒腺的利牙淬满巨毒，就着斗篷下隐约可见的手腕，猝然咬下！
　　螺旋弯刀以肉眼可见的力度软了下去。
　　紧接着，银环蛇牙似弯钩，毫不留情地拽下斗篷兜帽。一时间，乌黑的发中夹杂着片片银丝，在静电作用下纷纷倒飞，终于将姑娘的面庞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一张被烈火灼伤了大半边的脸。

　　“……是你？”温玲盯着那张毁了容的脸，狰狞的疤痕隐约透出个“囚”字：“谁把你从地牢里放出来的？！”
　　蛇毒随血液流动涌遍全身，姑娘凄冷一笑，仅有的半张好脸不自然地紧缩、抽搐，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怎么……很意外么……？”

　　温玲瞳仁微缩：“说！是谁？！你们到底在打海眼的什么主意？！”
　　“想知道……？”姑娘涩着声一字一顿，“那就自己去黄泉问吧……！”
　　“等等！！”

　　话音未落，弯刀贯穿□□的闷响几乎和温玲的娇喝同时响起。黑紫色毒血溅上高跟鞋尖，继而沿鞋面滚滚滴落，汇成细短的血龙，很快便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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