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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御前
天子午膳，再加上小憩，得要一个时辰了。
裴政回到尚书台，寻了一处僻静的檐下坐着，低头拆了手上纱带，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换药。
身后衣裳拂擦出细细的响声，有张脸从裴政身后探出来：“小裴，你这么娇气的，进宫还带着药？”
裴政看看来人，是郗灵，他摇头解释说：“没有，这是早晨进宫时九公主送的。”
“好端端的，九公主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也不是，我送过她点心，有来有往嘛。”
裴政端详着自己手上的烫伤，眉头微微皱起。
“我帮你上药。”郗灵说道。
“好啊，求之不得呢。”裴政往旁边挪挪，让出位置给郗灵坐了，他愁苦着脸说道，“手上现在又痛又痒，着实叫人难受。”
郗灵接过了干净的布帕，将残药拭去了一些，再给他上新药。
“但愿有用。”裴政叹道，“这刚巧是你来了，不然我有得折腾。唉，孝鲤要是在就好了，这个沈孝鲤，我才一回来他就告了假，还留了烂摊子给我收拾，太可恶了。”
郗灵笑：“他家中有急事，你就不要怪他了。”
想想也是，沈趋那家伙向来恪尽职守，自任职以来从未告过假，要不是外祖病重，他不会走得这样匆忙。
裴政在心里原谅了沈趋，转而讶异问郗灵：“哎，你怎么来找我了？”
“太子相邀品酒，酒是好酒，可我贪心多饮了两杯，不免头脑昏沉，于是出来走走，正巧是这个时辰，想着你会在尚书台，就过来看看你了。”
郗灵上好了药，再对裴政说道：“你的伤好多了，这处最大的血口子都有愈合的趋势了。”
裴政没注意到，赶忙惊奇自己细瞧：“是吗？”
“说实话，你这手伤得真够凶的。”
“当时哪能想到药有那么烫啊，炉上的药罐突然倾倒，我肯定不想误了我娘喝药的时辰嘛，情急之下就张手去扶了。”
“结果是，药也洒了，手也烫伤了。”郗灵将裴政的手移回来包扎，一面摇头一面叹气，“冒失，太冒失了。”
裴政瞥他一目，嘟囔道：“这话你说过了。”
郗灵也挑眼看了他：“我还是要说。伯母喝药要紧，你的身体发肤也要紧，瞧你这一伤着给你娘心疼的，哭了又哭。”
裴政知道郗灵没了父母，怕他多思伤怀，就不想多在他跟前提这些，单是笑笑，刻意让这话头过去了。
纱带绑好了，裴政抬起手来，活动了两下，不甚满意：“你绑得比我娘还松，这多难看。”
“你这是烫伤，烫伤本来就是要多透气，包得松些也不影响什么，别啰嗦了。”郗灵把药油瓶口塞好了，却没急着还给裴政，他拿在手里，怪稀罕地说道，“这个烫伤油挺特别的，竟然含有花的清香。”
提到那股子清香，裴政不禁眯了眼笑得欢：“玉簪花香。玉簪花还是新鲜的时候好闻，这个稍微差点，不过能做成这样也很不错了。”
“制这烫伤油的人，定是费了不少心。”郗灵把小瓶还到裴政手上，顺便再好奇问他道，“是九公主自己做的？”
裴政摇头：“不知道，是她给我的，下次问问吧。”
黄门侍郎听命于御前，做事都须警醒谨察，不能出纰漏。
郗灵为了不妨碍裴政，让他回去歇一会儿，好养足精神，自己就先离开了尚书台。
过了几天，裴政手上的烫伤结痂了，不用再长时间抹着油兮兮的药，他便不缠纱带了。
处理政务的天子无意间看到了裴政的手，随口问上了他一句：“你的伤痊愈了？”
裴政恭谨以答：“多谢陛下关心。是，伤口都结痂了。”
天子淡笑：“好得挺快的。”
裴政点点头：“是。也多亏得九公主给了臣一瓶很好的药油，不止是伤口好得快，疤痕也淡了不少。”
“九公主。”天子捧着奏疏在看，忽地往下观阅的目光停住，他拿眼瞧了瞧御案前的小臣子，“裴政怎会认识九公主？”
裴政低头回着话，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发凉，他不敢提与九公主萧玉姬初见的第一面，当时九公主困窘狼狈，听说是久病在后宫都没有太医肯去诊治，贵为天下主的陛下政务繁忙，也未曾多加顾问，这若是说了，便显出天子对女儿的苛待……可是，又更不敢提及永寿公主。
迅速思转了一番，裴政缓缓开口：“小臣很久前和九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开春，又在湖边偶然遇到。彼时公主大病初愈，气色不佳，我听闻公主身娇体弱，胃口极差，不思饮食，想起了自己数日前吃过的栗子蜜糕，小臣家中的姊妹都夸这蜜糕味美，正巧九公主说没有吃过，我就送过她两盒。九公主不肯轻易受人恩惠，后来听说我烫伤了手，就回送了药油。”
该省的省，该瞒的瞒。
裴政的话，听上去都是合情合理的，天子没有起疑：“如此看来，老九送的药油，确实有用。”
裴政暗松了心气，连忙应了声。
天子目光移回到手中奏疏上，继续往下看着，脸上显出了笑容来：“老九那妮子，是很细心的。”
再停了停，忽又抬头问裴政：“派人送去你家，那张治春咳的方子，也是老九寻来的，朕用了几副很好，你娘如何了？她的春咳好些了吗？”
裴政平起手，以额触之，恭敬称谢：“多谢陛下挂念，我娘的咳嗽缓下了许多。”
天子龙心大悦，哈哈笑道：“转好了就好。依朕看，你不忙谢朕，回头再有机会见到九公主，就谢她一声罢。”
裴政当然是赶忙答应下来：“小臣遵旨。”
文德殿的兽头炉里，冒起香雾袅袅。
日影一分分移动。
天子批阅奏疏十数份，双眼乏了，搁下朱笔，闭目捏着鼻端，问身边侍立的内侍臣：“什么时辰了？”
内侍臣答：“回陛下的话，申时三刻了。”
天子眉字成川：“快一个时辰了，沈趋那小子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朕要他找的书简，就如此难找到吗？”
沈趋奉命去书库寻书，确实是去得太久了。
裴政担心龙颜不悦怪罪沈趋办事不利，遂主动为沈趋辩解道：“陛下，库中藏书甚丰，沈趋他怕是一时找不到，陛下再等等吧？”
“再等天都要黑了。裴政，你去帮帮他。”
“……是。”
裴政就应声起身，出了文德殿，往书库的方向去。
路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沈趋捧着几卷竹简，脚下生风，急匆匆迎面过来。
裴政快步赶上去，埋怨他道：“孝鲤，你怎么回事，如何去了这么久？陛下都等急了！”
沈趋一脸丧气：“别提了，我正找着这几卷书，永兴公主追着元世子闹到库中来，元世子不想理她，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永兴公主就迁怒到库中的书柜，推倒了两架，偏偏我要找的最后一卷就在那倒塌的两架上。别说陛下急了，我也急啊，可是有什么法子？我还是叫上了元世子和其他人帮忙，才在一地凌乱里把要的简册找出来的，我一找齐就忙着回来了，连走路都用跑的，不信你瞧瞧我头上这汗。”
裴政看着沈趋汗津津的脸，不再说什么了。
沈趋边走边跟他抱怨：“元世子惹上永兴公主这个麻烦精，算是造了十辈子的孽了。陛下上回责打永兴公主的事，宫里谁不知道？原私下指望着他们父女大吵了一通 ，永兴公主能收敛收敛，或是干脆不要进宫了，让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也少跟着受罪，这位公主倒好，还是照常进宫不误，只是不来见陛下了，一意对元世子纠缠。”
裴政沉着脸色，留心着左右，提醒他：“不要再说了，这些私议是对上不敬，传到陛下耳中就不好了。”
沈趋愤愤不平，闷头走了几步，猛地停下了。
裴政一定，悬着心，回过头问道：“怎么了？是落了什么吗？”
“不是。”沈趋很拿不定主意地盯着他看，“过一会儿，去到文德殿，陛下要是责怪我，永兴公主这事，我提是不提？”
这个永兴公主着实是可恨，讨人厌恶！倘若不是她横刀来夺爱，永寿公主萧玉媛也不会落个惨死的下场了，是永兴公主逼死了萧玉媛！
仇和怨都积在心里，裴政没有遗忘过片刻。
——为了活着的元昭予，更为了死去的永寿公主。
裴政额上青筋跳动，拳头捏得脆响，他咬了咬牙：“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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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裴的属性……其实是“纯纯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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