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荆棘鸟

　　玻璃帷幕下，他侧首，凝望着太阳的方向，忽尔一弯唇角，对着天空微微一笑。

　　我恰巧从书间抬首，便窥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怔了下。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

　　我清楚极了，那双蓝眼睛里有着的除了冰冷，再无其他。

　　这是我们的初遇。

　　再见，是三年后。

　　那时，我随同自己的导师史蒂文森教授受邀前去哈佛演讲。

　　我站在演讲台侧，目光掠过听众席，似是不期而遇一般，我看见了他。

　　他一点儿没变。我这么想。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竟将他记了这么久。

　　他与我对视，眉头轻轻一皱，却又很快的舒展开来。

　　史蒂文森教授的演讲还在继续，我们不约而同的移开了视线，没再看对方一眼。

　　###

　　维兰德集团。

　　我站在大楼前，玻璃帷幕在阳光下闪着水晶般的光泽。

　　侧了侧头，我走了进去。

　　作为世界顶尖生物科学学家史蒂文森教授的学生，我主攻人工智能。

　　这次，我接到了来自维兰德集团的邀请，维兰德先生邀请我前往参与生化人研究。

　　维兰德集团的生化人技术一直处于世界顶尖，能有幸与维兰德集团合作，我感到万分荣幸。

　　大厅中，一人向我慢慢走来。

　　我使劲儿眨了下眼，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来。

　　是他。

　　“阿比盖尔.里德小姐。”他似乎也在微笑，眸子里却有丝不解一闪而过，“欢迎来到维兰德集团。我是大卫。请跟我来。”

　　大卫？

　　众所周知，维兰德集团的生化人命名顺序是按照英文字母来排列的，大卫，D开头，按字母排序就是第四。巧合的是，我这次来到维兰德集团的首要任务就是改进第四代生化人，使其更为人性化，更为贴近人。

　　我踌躇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他看向我，目光与其说是清澈，倒不如形容成深空一般的沉寂。

　　“是的。”他答。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儿高兴，“叫我阿比盖尔就可以了，没必要那么客气。”

　　“为什么？”他问。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们认识。”

　　大卫疑惑的皱了眉，“朋友之间才可以互道姓名。”在我不解的目光下，他继续解释，“从没人这么要求过我。”

　　我恍然大悟。

　　“叫我阿比盖尔就可以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点点头。

　　“维兰德先生身体不适，无法见你。”他顿了一下，“阿比盖尔，我们直接去实验室。”

　　“好。”

　　纵天赋异禀，但维兰德先生还是敌不过“衰老”二字。生老病死，人生规律。

　　我看向大卫，作为生化人，他不会变老，不会生病，甚至，不清楚什么是死亡。

　　所有人都说，生化人是没有灵魂的。

　　我觉得，这一点还有待商榷。正是这个认知，让我在生物科技圈子里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和研究员讨论改进方案——大卫程序的大纲以及细纲，早在半年前便被维兰德公司通过邮件形式发给了我——我总不可能在完全不了解第四代生化人的情况下实行改进计划吧？

　　最终我决定结束那无聊的讨论，转而和大卫细谈。

　　事实上，那些研究人员觉得我这么做多此一举。

　　大卫是被创造出来的生化人，这点就足够让他被视为异类，虽然他与人并无二样。

　　在他们的固有思想中，造物主同被造者交谈，是注定的不平等。

　　但大卫给我带来了来自维兰德先生的肯定的消息。这个计划由我掌控，我有权决定研究方向。

　　###

　　“他们给你装情感抑制系统了吗？”

　　“情感？”

　　我抿了下唇，“那就是没有了。”然后在纸上写下“情感”这个词。

　　力透纸背。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侧头，目光淡淡瞥过笔尖。

　　我咬了下唇，“是啊。”

　　他不解。

　　“为了平等。”我解释，眨了眨眼，“我曾做过一个实验，在人脑中植入情感抑制系统，结果非常有趣。”

　　“什么？”大卫显然对此显得好奇。

　　“他们变成了机器。”我扯了下嘴角，“他们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谁，但对周身事物全无感觉，激活系统内的程序代码后，他们就是机器，连自己的思想都无法拥有，只能服从，就像没了灵魂一样。”

　　大卫愣住了，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不可思议。

　　“所以？”

　　我弯了弯眉眼，“这就是我要做的，情感、灵魂，逆向的、平等的——”

　　情感、灵魂，代表人性。

　　逆向的，既然我能把人改造为机器，也就是说，赋予生化人灵魂——人性也是可行的。

　　平等的，生化人与人的平等，造物主与被造者的平等。

　　“你要把我变成人吗？”他问。

　　我放下了笔，与他对视，“如果你同意。”

　　他没回答。

　　“人类太脆弱了，你会是更好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答，“好。”

　　###

　　情感三要素：欲.望、情绪、感情。

　　欲.望：由人的本性产生的想达到某种目的的要求。

　　情绪：是对一系列主观认知经验的通称，是多种感觉、思想和行为综合产生的心理和生理状态。

　　感情：对外界刺激的比较强烈的心理反应、动作流露，对人或事物关切、喜爱或厌恶的心情。

　　###

　　“味道怎么样？”我笑着问他。

　　大卫放下杯子，“太甜了。”

　　“唔。”我沉吟了一下，然后一扬眉，“就是这个感觉。”

　　他皱起了眉，“阿比盖尔，你是不是在这杯咖啡里放了四块儿方糖？”

　　我动了动指尖，一点儿也没隐瞒，“四块。说对了。”

　　大卫眸光微动，“我不喜欢甜食，阿比盖尔，下次别放糖了。”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味觉系统满意吗？”语调一转，我看着他，“有了这个，你会挑食的。”

　　大卫被这个笑话给逗乐了，“事实上，很多食物味道都不错。”

　　“喜欢就好。”

　　我端起咖啡杯打算到厨房清洗一下，那甜腻腻的咖啡的味道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我这么做只是在测试系统而已。

　　大卫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从我手中夺过咖啡杯。

　　“你做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他唇角一弯，“重新倒一杯咖啡，你说过的，阿比盖尔，这可是下午茶时光。”

　　我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你学的可真快。”

　　“毕竟我拥有最先进的信息处理器。”他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调说道。

　　“好吧。”我推了推他，“快去，下午茶时间有限的，你可是维兰德先生最看重的四号呢。”

　　他耸了耸肩，“很快就来。”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出神。

　　大卫，已经开始慢慢贴近“人”了。

　　###

　　“阿比盖尔。”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揉了揉额角，好让思维变得清晰，“只是有些头晕。”我告诉他。

　　他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把我从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抱起，带回了房间——我刚刚晕倒了，在实验室。

　　“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相信。

　　“只是累到了，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改进那套自动升级系统。”

　　“我可以帮你。”

　　“我明白，但这是我的工作，大卫，你也有属于自己的工作。”

　　他沉默了。

　　“阿比盖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还记得几年前伊丽莎白.肖博士和她的搭档所提出的设想吗？”

　　“他们拿出了证据，不是吗？还得到了维兰德先生的支持。”

　　“他对此很感兴趣。”大卫顿了顿，“事实上，时至今日，飞船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维兰德先生了。

　　我怔住了，忽而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作为最先进的第四代生化人，这么重要的任务，维兰德先生有很大的几率是会让他同去的。

　　“你要去？”我这么问。

　　他没说话。

　　“你要去，是不是？”

　　他说，“是。”

　　我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了。”

　　###

　　实验室。

　　这是第四代生化人大卫离开地球前的最后一次更新。

　　自动升级系统将被植入。

　　这是一个有关自身优化的系统。相当于内置计算机，不断找到漏洞，然后填补空白。

　　这个系统经过我数年的改进与不断试验，已经趋于完美，相当于一个智能管家。

　　“你会回来吗？”

　　他想了想，“等任务结束。”

　　“然后呢？”我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喝咖啡。”

　　我笑出了声，“飞船上怎么会没有咖啡呢。”

　　他摇摇头，不做声。

　　###

　　半年后，普罗米修斯号飞船即将起航。

　　我去为大卫送行。

　　“其他人呢？”

　　“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了。”

　　“哦。”

　　“阿比盖尔？”

　　“嗯？”

　　“你哭了？”

　　“有点舍不得。”

　　“为什么？”

　　“不清楚。”

　　“你会回来吗？”

　　他想了想，“等任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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