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活死人

　　花长卿再看了看满身是伤的那道身影，目光移了移。随即扯下钱袋，从中掏出了二十两雪花白银，说道，“好了，将她的绳子解开，这个人我要了！”

　　旁边的汉子应下，接下银子笑得满脸市侩，然后立马转身差人去解绳子。

　　“这是她的卖身契，公子收好了！”

　　接过，看着那张卖身契，花长卿只觉得有些讽刺，都已经被卖过一次的人，还能被再卖第二次。看着卖身契上面的字迹，还有结尾处的署名——水儿。

　　鲜艳的指纹红印印在那两个字上。

　　她不知道，如果她不出现，等待水儿的会是什么样子结果。没有眼睛，没有健全的手脚，只有那两分姿色。

　　除了被人买去当做暖床的工具，还能有什么用。

　　水儿没什么反应，哪怕又再被卖了一次。她面容麻木的任别人给她解开绳子，眼底没有一丝起伏，对于自己的去向结果也毫不关心。

　　“她的眼睛不好，要不要我差人给您把她送到您住的那里去？”

　　花长卿看着已经站起身，低着头看那不言不语的身影，转身，道：“不用了，你把那条绳子给我。”

　　那人疑惑的递上绳子。

　　难不成还要绑？

　　花长卿将绳子的一头递给水儿，自己拿着另一头，“走吧。”

　　然后随着众人怪异的目光，举着黑色的油纸伞，面容冰冷俊美、穿着黑色长衣的男子，用一条绳子牵连一个漂亮丫鬟，走出了人群。

　　之所以用绳子，则是因为她的身体太冰冷，冰冷的不像一个活人，她不想任何人触摸到她。

　　又寻了一家成衣店，裁了两身衣裳，都是绿色的，是以前水儿常穿的颜色。至于她身上的那套粉红色，那是因为她成亲，水儿为了讨喜而穿的。

　　如今却很是碍眼，而且又破又烂，自然不需要了。

　　她多给了些银钱，要求店内先让人洗个澡，再换上衣裳。因此店老板给她摆上了茶和点心，让她坐着等。

　　目光看向想桌上摆着的东西，花长卿视线停在上面停了一秒钟，然后就麻木的将目光移开。

　　这东西喂给猪可能也比给她好。

　　不多时后，人便换好衣服出来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人看上去也要精神了一些。对方的面容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也己经没有那么麻木了。

　　等人换好衣服出来后，又带着人又寻了医舍。

　　但是也只是将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听大夫说，对方的眼睛估计治不好了。手脚一类，若是能个大点儿的地方寻个好点的大夫，兴许还能治。

　　结果并不如人意。

　　“公子！”在离开医舍药房过后，这个一直沉默的小丫鬟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但是依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感情来：“公子买了奴婢，又为奴婢寻医，奴婢感谢公子大恩！您是个好人，可是我这双眼睛，还有我的手脚，其实已经是个废人了，奴婢不知公子为何要买下奴婢这么一个废人？”

　　花长卿看到她的手脚都在颤抖，是因为走了一段路之后，手脚有些支持不住，却又在极力的忍耐着让自己不出声。

　　一阵静默。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花长卿好像没有听到丫鬟的问话，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反问。

　　“什么？”丫鬟愣了愣，没反应得过来。

　　“我问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花长卿声音有些麻木的重复。

　　“公子问这个干什么？”良久，丫鬟才冷声的憋出来了一句，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道是回忆到不好的事情让之恐惧还是不想谈论。

　　花长卿抬头看着黑色的伞骨，继续问：“那个人……楚君秋，对你做了什么？”

　　猛得听到这句话，小丫鬟猛然抬起头来，散开的瞳孔不敢置信的盯着某一处，她咬着牙，艰难的问出：“您、您说什么？”

　　“长卿哥哥，好巧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原本从拐角处走出的娇俏少女，正仰头和自己的大哥说着话，无意中一扭头，便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眼睛一亮，立马就提起了裙子往这边跑了过来。

　　而小丫鬟听到这道声音，听到‘长卿’二字，刚刚才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子又一僵，差点摔倒下去。然后她僵硬的抬起脑袋，不敢相信的开口：“长——卿，小……小姐，你是小姐！”然后不由自主的就往前去，双手横于空中想要摸索些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又手脚不便，一个跄踉，就要扑倒在执伞的公子身上。

　　此刻，娇俏玲珑的女子刚好跑到花长卿面前，之前因为隔得远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近之后见到水儿似乎是扑上来的模样立刻就一伸手，把差点扑到花长卿面前、激动的绿衣小丫鬟一拦：“这位妹妹，你干什么呢？投怀送抱啊，比我还那什么啊！”

　　结果一拦，却让原本脚步就不稳的人摔倒在了地上。

　　花长卿看着这一幕，只皱了皱眉，低了低脑袋。

　　她发现，自己又没有感觉了，除了昨日刚见到人牙子手中的水儿时，自己又没有感觉了。哪怕水儿这个样子摔倒在地上，心底竟然也起不了一丝涟漪。

　　反是旁边的小女子见此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一拦就把人难得摔倒在了地上：“哎哎，你怎么摔了？”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影，还有对方手中牵着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又是那个摔倒在地上的身影，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将方才的情况意会错了，嘴角一咧，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反应过来后又立马伸手去扶，“我不是故意的呀，你怎么就摔了？”然后才真正仔细的看到了对方的模样，一愣，“咝，你……”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基本上都是鞭痕，半张脸都是肿的，虽然明显上了药，但是仍然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脸上和嘴角的轻微红肿，还有那眼睛，完全是灰蒙蒙的。

　　整个人看上去真的有点让人心惊。

　　“阿蘅！”后面传来呼声。

　　是她的二哥叶秋。

　　地上的水儿脑袋当听到了长卿二字后，已经陷入了死循环，看不到神采的瞳孔不停的搜索，声音中充满了颤抖和不可置信：“小姐……你是小姐！你是小姐吗？不可能……小姐明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被丢下江里头的……都已经半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是谁？你是谁！”手却还在不断的摸索。

　　“……小小小小姐？！”某个小女子猛的听到这句话，脑袋顿时就像被劈了一样，扭过头来。

　　望着的那个人没有表情。

　　“你你你……小姐？”

　　认认错人了吧，这么一个如玉般的小郎君，怎么可能是个小姐？

　　“她、她？”叶蘅又强行转头，又看到水儿这个有些巅疯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来。“她怎么了……”

　　花长卿只盯着地上的身影，也没什么动作，面上更是没什么表情，眼眸一垂：“……如叶姑娘所见，她的眼睛是瞎的，你一拦，她看不见，自然就摔倒在地上。”

　　叶蘅听过自然知道了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自己又将对方弄倒在地上，眼中立刻闪过愧疚，她急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蘅！”叶秋已经走近，自然听到了花长卿的话，他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叶蘅，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姑娘的怪异举止与言语，心头疑惑，但还是冲叶蘅呵道：“还不将人扶起？”

　　“哦哦……”叶蘅立刻再次蹲下去扶人。

　　水儿却挥开要将她扶起来的手，她摸到了花长卿的脚边，扯着她的衣襟，“你是不是小姐，你是小姐对不对？”

　　听到小姐二字，叶秋也诧异的转过了头。

　　花长卿没有回答，只抿着唇看着她。

　　“你是不是小姐，是不是小姐？是不是？”她还在连声的问，将花长卿下摆的衣角拽得紧紧的，“对，声音、声音没错……但是不可能呀……”手猛然的松了，哭出了声音来。眼睛陷入某种回忆，嘴角喃喃，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一样，眼泪不停的流，“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活着？还喝了毒酒……我亲眼看到的，明明……明明已经被投入江中，尸骨无存、早就尸骨无存了……”说着说着，整个人颓了下来，瞳孔越来越散，只剩下脸颊的两道泪痕不停的流。

　　后面喃语的声音旁人已经听不清了，但花长卿此刻的耳力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着她，看着记忆中聪慧文静又乖巧的小丫鬟变成这种模样。

　　花长卿是从现代来的人，思想与这里不同。虽然不会公然反驳封建的奴隶上下尊卑思想，但也很难认同和融进去。

　　她很明白，这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也是规则，她没能力去改变也不会去改变。但是身边自己的丫鬟，日日相处，便很难对她们用她们这个时代的方式来对待——随便如猪狗一般的对待打杀处置。

　　所以最后留在她身边的人，都与她极亲，又可能是在那些并不明显的潜移默化下，还比旁的下人多了一分通透，少了一分埋进骨子里的尊卑。

　　而水儿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又从小一起长大，更是如此，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了自尊。

　　水儿很是精明能干。她又一向聪明懂得进退，更别提吃过什么苦。

　　可如今，瞎了眼满身狼狈，眼中再没有光彩和自信，麻木的跪在集市中心，还差点儿被卖到勾栏苑那种地方。她身上的鞭伤更可以想象得到她在人伢子那里是如何过的，长相姣好，自然也少不了被动手动脚，女儿的名节一向比天大，她又怎么受得了？

　　她还在喃喃：“小姐……死了，被害死了…不可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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