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

　　晋国，闻喜王宫。

　　赵襄再一次见到萧愈，而这一次是最为正式的觐见。萧愈与卢棠一同进宫，同为太子庶子，相比起那位骄横的表兄卢棠，赵襄对萧愈的感觉更为好些。是以多与杨超、萧愈一齐看书习武，把酒论赋。萧愈于诗赋上颇有造诣，通音律，杨超喜讴，赵襄善听，三人渐渐相熟聚乐。常弹琴鼓瑟，击筑而歌。

　　“我曾听阿妹说起，当日是萧君出手相救。那时我未能得见，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杨超端起茶碗，而敬萧愈。

　　萧愈亦同举杯道：“举手之劳，又何须挂齿。”却瞥了赵襄一眼，赵襄只装作没注意，怡然饮茶。“我余下并无姊妹，见了杨君的妹妹，就权当做是自家姊妹了。”

　　“那便更是亲切了。”杨超喜笑颜开道。

　　不过一会，杨超便要当班轮值，遂告辞退下。屋中红泥火炉烧得正旺，炉上茶壶冒喷着热气。萧愈为赵襄再斟一杯，道：“殿下，真的要去京畿吗？”

　　赵襄点点头，饮茶不语。

　　萧愈道：“此行朝觐，危机四伏，臣请殿下携臣前去，护您周全。”

　　赵襄摇摇头，道：“此行，不可带你。需带阿超与那卢棠。”

　　萧愈有些不解，道：“他们二人尚且年幼，行事思虑不甚周全，您带在身边，恐生事。”

　　赵襄一笑，把玩着杯盏道：“京畿是龙潭，这闻喜王宫又何尝不是虎穴。我恐阿超独留在此，亦会招事，还不如带在身边稳妥。若我带了你与阿超去，留下卢棠，我又怎能放心？”卢棠骄横，且喜声色，方来含光宫不久，便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对众人多有指摘。赵襄一直不言说，就是想等得他闹得大些，寻了错处，好让他赶紧从含光宫滚蛋。

　　“是以，你守着这儿。我最是放心。”赵襄轻轻拍了萧愈肩头几下。起初他对萧愈还存有一定戒心，毕竟那日在萧氏别院，萧愈那番足可诛灭全族的话委实令他心惊。但此次引荐他入宫之人，却是值得赵襄万分信任的栗相，赵襄亦看重萧愈背后的萧氏，也渐渐接纳于他。

　　萧愈想及卢棠的行事，也挑眉叹息，道：“诺，臣遵命。”他面含忧色，对赵襄道：“还请殿下万分小心，切记无论什么时候，先保全了自己，才能谈将来。”他深知赵襄此人重情重义，又极是护短，若身边人出了什么事，他会倾尽全力相助。甚至，有时忘了自己。

　　他可不想赵襄英年早逝，毕竟往后他还有许多用得着赵襄的地方。

　　“若殿下平安从京畿归来，婚事怕亦会提上了。”萧愈笑道，“那时晋国全国的贵女美人，皆会接受采选，还请殿下好生衡量。”而后他顿了顿，道：“若京畿那边赏赐宫女诸姬，殿下则不得不防。”

　　言下之意，萧愈提点赵襄需要选择家世背景雄厚，能日后成为赵襄助力的女子为妃妾。在他们这种贵族眼中，所有的感情皆存着利益纠葛，并不会纯粹。而京畿送来的女子，底细根枝不知，若是细作那便麻烦了。

　　“你说得有理，本宫身为太子，婚事即为国事，不可随意。”赵襄想及在十昌里的意巧，叹了一口气。如镜先生不愿出仕，意巧的身份便是白丁之女。纵她兄长为太子舍人又如何，与那些贵女又有什么竞争力。

　　若只是纳她为良娣、为孺人，那大可不必忧心。可他认定了意巧，认定了她要成为他的正妻，便就有些头疼了。

　　“只是，本宫不想一生面对着自己不爱的妻子，终究意难平。”赵襄缓缓道，他唇边浅浅一笑。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殿下并非寻常百姓，诸侯可一妻八妾，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女子的情爱。”萧愈宽解道。

　　赵襄摆手一笑，道：“便是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本宫才想自己能令之如意之事顺遂。本宫的正妻，一定要是本宫心之所爱之人。”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萧愈低吟乐府中传唱的《白头吟》，他摇摇头，世上又哪来这么多一心人呢？

　　赵襄听他沉沉吟诵，亦大有感叹，道：“女子尚有坚贞之心，男子犹胜女子，却不敢有之。”赵襄不知，日后浮华种种，他是否能坚守自己的心。若意巧有一日成了他前进的阻碍……他不敢想，生怕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伤了自己。

　　萧愈道：“男子心之宽大，眼界宽广。比之家国天下，情爱委实不足一提。”他似忆起往事，嘴角染上一抹冷笑。对比起那个人的前程，妻子幼子，又算得上什么。

　　古时陶朱公为惑吴主复国，献上爱人；高祖开国逢战，曾弃妻儿自逃。史书记下他们的丰功伟绩，同时亦记下了他们的凉薄。古之王者，必需坚毅刚强，埋藏心爱，不可被别人知晓软肋。一旦被抓住了软肋，便永无翻身之日。

　　越是深爱的事物，就越要深藏心底。这是先祖教给子孙们的道理，代代传承。

　　可赵襄不敢苟同，他认为那些王者害怕被抓住软肋，那是因为那些软肋果真是一根软肋。若将软肋化作盔甲，便只会越战越强。

　　而意巧，那个与他一般义无反顾的性子的女孩，是他的软肋与盔甲般的存在。

　　赵襄一笑，他对萧愈道：“若无爱人之心，又如何爱天下子民。连自己妻儿爱人都可抛却的人，又何谈仁德。”

　　顿了顿，赵襄望着萧愈，笑道：“你比我年长许多，缘何你还未成家？”

　　萧愈拱手道：“臣专心事业，不欲家室所累。”

　　“本宫记得，如今萧氏本家，就剩你这一根独苗了。”萧氏原本人丁兴旺，可在护卫晋王就封之时折损了二子，而后一子病亡，只剩了他萧三郎一个男丁。

　　萧愈笑着摆摆手道：“吾父年富力强，怎只会只得臣一根苗了。”

　　赵襄闻之哈哈大笑，想起萧承甚是稀疏的头发，比之众人更深的皱纹，搭着萧愈的肩头道：“萧司农勇猛。”

　　两人相视言笑，和乐融融。

　　萧愈夜间并不宿在含光宫中，他下昼出宫并未归家，而是去了女闾中饮酒狎妓。一身脂粉香气混着酒味而归，颈脖上还留有几枚吻痕。

　　见父亲萧承独坐堂中饮茶，便上前行礼道：“父亲夜安。”行礼亦是十分随意，略略作揖罢了。

　　萧承重重甩下茶碗，温热的茶水泼洒在萧愈脚边，冷哼道：“放肆！”

　　萧愈并未躲闪，小半茶水溅在他的鞋面上。他道：“大人为何动怒？”

　　“瞧你什么样子，今日大王还赞你知书识礼，让你好生为太子殿下做样。你竟这般浪荡而归，让有心人瞧见，你让我的脸往哪搁！”萧承高声斥责儿子道。

　　“大人的脸面颇大……”萧愈顿了顿，“亦颇厚。还怕没地方搁吗？晋国搁不下，便搁回吴地去。”他语带嘲讽，含沙射影道。

　　“你！”萧承面色涨红，稀稀落落的胡须颤抖不止，“你再说一次！”

　　“母亲的坟上青草盈盈，亦足够掩藏大人的脸面。”萧愈眼中隐露沉痛，出口成刀剑，扎向父亲的同时亦扎向自己。

　　“若不是你的兄长们都不在了，你以为我会将你从吴地带回来？”萧承冷声道，眼里尽是厌恶。

　　萧愈淡然一笑，道：“那儿子亦替大人伤心，要最不喜的孩儿延续香火。”而后，他再次略略作揖，道：“若大人没什么事，儿子便回去歇息了。”

　　“还不快滚！”萧承怒声骂道。

　　萧愈背身迈步，再也不看暴怒的父亲一眼。他行归房中，侍女早早便在门前等候，见他回来便笑着迎接道：“公子回来了。”

　　“嗯。”萧愈心中烦闷，径自入屋解衣。侍女忙上前伺候，见他身上尽是暧昧的吻痕，侍女不由得有些脸红。闻得他身上酒味颇浓，便道：“公子吃酒了，婢子去取醒酒汤罢。”她眉眼低垂，万分羞怯。

　　萧愈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忙什么，我可没醉。”他总觉得这个侍女眉眼间的气质，颇似那时夏日，他救下的小姑娘意巧。亦是因了这个原因，他才在一排侍女中，指了她来近身服侍。

　　侍女面红耳赤，道：“公子虽没饮酒，但去去酒气亦是好的。不然明儿早起头疼。”她的眼睛都不敢看萧愈的上半身。她原不过是个小丫鬟，从未近身服侍过公子们。

　　萧愈莞尔一笑，抬手抚上侍女的颈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来也是，这个侍女好歹也服侍他近一年了，他却记不住她叫什么名字。

　　“管事为婢子取名叫阿夏，因为婢子是夏日买入府的。”侍女阿夏轻声道。

　　萧愈又看了她一眼，遂松手放她去备汤，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仰躺在床上。

　　他想起今日赵襄的言语，“本宫的正妻，一定要是本宫心之所爱之人。”太子心爱之人……是她吗？他脑海中浮现意巧抱荷向他福礼的温婉模样，有习习凉风而过，拂动她颊边的垂发，就像拂过一池粉荷一般，温柔清丽，秀美绝伦。

　　他的心如一张琴，忽而被她纤纤玉指奏动了一下，发出悠扬琴音，将萧愈惊了一下。

　　萧愈怅然一笑，那样自由烂漫女子，在阴谋算计的宫中，又如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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