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

　　晋国，闻喜王宫。

　　赵襄迈步入殿，规规矩矩地向上首的晋王、王后稽首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王、母后，愿父王母后万年金安。”

　　见赵襄身子抽高，肤色因在外历练变得康健泛光，浓黑飞扬的眉昭示着少年的英武，一双眼睛刚毅明净，宝蓝衣裳衬得他如芝兰玉树，气度不凡。晋王赵郁甚为满意，道：“免礼，王后你看，咱们的襄儿可是成长不少啊。”

　　王后身旁伴坐着幼子赵弼，她打量着赵襄，只觉他生得不十分似晋王，眉目间反倒像极了当年的先帝。也便笑道：“是啊，长高了不少，都快认不出了。”说着，她便提醒赵弼道：“还不去见过你兄长。”

　　赵弼闻言应诺，起身对着赵襄拱手作揖，“臣弟见过王兄。”小眼盯着赵襄直望，赵襄离宫时他才三岁，对这位王兄实在没什么记忆。

　　赵襄对幼弟不甚熟悉，只觉得他生得极似母后，五官十分秀气，若穿上女童衣裙，亦扑朔难辨。依礼颔首，算是承了礼节。

　　“母后，我怎么没见过王兄。”赵弼转身坐回王后身边，依偎着母亲说道。

　　王后爱怜地抚着赵弼的后背，笑道：“你王兄离宫治学，那时你还小，还不记得人。”

　　“我也没听您说过王兄呢。”赵弼笑道，“父王说我记性好着呢。”

　　“又胡说了。”王后神色有些尴尬，五年来，她确然没有太过思念游学在外的长子。自幼子降生后，她便眼里心里只有幼子，对别母独居的长子确实关怀甚微。

　　听闻此言，赵襄心中咯噔一下。母后竟未在幼弟面前提起过自己……他神色有一瞬黯然，即刻复归平常。

　　“襄儿，这五年间，如镜先生都教给你什么了？”赵郁温声问道，十分期待地望着长子。

　　赵襄缓缓言道：“先生与寻常师者极为不同。寻常师者只授书上义理，如镜先生则令儿臣必躬亲接近，让儿臣自己思悟一番，再授传其道。是以儿臣在先生引导下，亲自察觉耕事、水利、刑断、税事，深入民间，听民之心意，察国中弊病，寻兴旺之策。”

　　“如此说来，这五年间襄儿得益无比。”赵郁颔首道，“不枉费先生一番辛劳。”

　　“待儿臣休整过后，便可将策问之卷上交父王查阅。如镜先生眼光深远，思想丰富，真乃当世贤人。”赵襄眉间有着丝丝崇敬，能拜在如此智慧者的门下，也是他的大幸。

　　“听襄儿这般说啊，那如镜先生倒真是神人。要是弼儿也能在他门下学到什么，那就真是好了。”王后眉眼温柔笑道。

　　听王后这般一说，赵郁似想到了什么，对赵襄言道：“如镜先生今次可有与你一同前来闻喜？”

　　赵襄摇摇头，他知道父王是有求贤任官之意，便回道：“儿臣诚意延请先生与儿臣同归闻喜，只是先生始终不愿再涉足官场。不能礼师报答，儿臣亦深以为憾。”

　　赵郁长长叹息，也是，英明神武的先帝多次访寻延请如镜，也不得他再度出仕，何况自己的德行功绩远远不及先帝。“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夫俗子。”

　　“但先生允诺，儿臣可由其子伴侧。其子杨超性情豪爽仗义，与儿臣共同修文习武。是以，儿臣请父王下诏，除如镜先生之子杨超为太子舍人，就当礼遇了先生。”赵襄拱手道，他小心地微微抬眼，观察着父王的神色反应。太子舍人，执掌东宫宿卫，也兼管秘书、侍从之职，官职不高却是极为亲近太子之人。许多近臣多从太子舍人做起，日后调任太子先马，后至三孤之职。

　　赵郁细想，虎父无犬子，虽不能请得如镜出山，但能将其子收拢，亦算得了日后与如镜联络的沟渠。遂点头道：“准。”

　　“儿臣谢父王恩典。”赵襄喜不自胜，深深拜倒。

　　“大王，那妾身的侄儿卢棠……”王后略略提到，日前她曾向晋王进言，为大哥幼子求官。父亲卢冲的意思是让其入驻含光宫，先与太子联下一定的君臣之情。

　　“噢，卢棠……作太子庶子罢。”赵郁笑道。太子庶子，太子宫官也，同君王之侍中，亦乃太子近身之人。

　　卢棠……可是他那位仗着祖父宠爱便十分欺霸的表兄。赵襄只觉有些恶心，但母后既开了这个口，断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眼珠子转了转，唇角扬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无妨，成了我太子宫人，如何整治便是他做主的事了。

　　一同与父母幼弟用过膳食后，王后带着打着哈欠的赵弼告退。赵襄本意欲一同告退，归含光宫的路与王后归去的路有一段相同，他十分想与母亲多些相处，却被赵郁开声留下。

　　“襄儿，年节时按例诸王要上京朝贡觐见天子。”赵郁眉间萦着淡淡忧色，“这回，天子来了诏令，要诸王携太子一同上京。”

　　赵襄闻言一惊，想至这些年来京畿对诸国的削弱之政，深觉此事绝不简单。道：“京畿……可是要留质？”

　　赵郁叹息道：“虽不知其意，但此行大含危机。寡人不想你处在危险之中，可天子之命，寡人不得不从。”赵郁望着赵襄俊毅的眼眸，道：“栗相进言让寡人带你兄弟弼儿上京，若有不测，舍弟保兄……”

　　“父王，万万不可！”赵襄正坐拱手道，“弼弟年幼，不知凶险，更不能保护父王左右。且京畿言明需太子上京，若父王不从，京畿便能大肆发挥，那时恐怕连父王亦不可保全。”他虽与弟弟无甚感情，但要他一个八岁孩童身处险境，他实在不忍。加之这亦可能是招致祸患的导索，不可如此冒险。

　　“寡人亦是担心若此。”赵郁叹息一声，“真不知如何是好。”

　　赵襄脑中思索，灵光一现，他笑道：“父王，儿臣有一策。”

　　“快说。”

　　赵襄道：“儿臣离宫数年，为此父王一直宣称儿臣得了疾病，不见外臣。儿臣此次如常上京，但快入京畿地界时，就以帷遮面，只道是生了风疹。风疹可传染与人，想必天子亦不会召见儿臣。若真的是要留质，便寻一身形年纪与儿臣相仿之人充作儿臣留京，偷梁换柱。”

　　“啊，可行。”赵郁击掌笑道。

　　赵襄再道：“京畿留质，其一目的在拿捏诸侯后嗣，以控制势力。其二……儿臣曾听如镜先生说史，孝文皇帝在位期间，与王国亲厚。亦曾以王子同习之名，集诸侯之子“辟雍”，教习礼仪。令他们日渐适应习惯京畿风俗行事，教以忠君，弱其个性，使之与国中臣子联系不深。届时送归国中，那些王子皆安分忠君，对京畿予取予求。”

　　“只是后来，还是太子的孝烈皇帝与时中山太子比武之时，因不服输赢，不慎误杀了中山太子。引起了诸王的猜疑愤恨，起了一些动荡。为安抚诸国，也便取消了“辟雍”。是以儿臣想，京畿留质，若藩国无作乱之心，必不会随意残害质子。”赵襄细细与赵郁分析道，顿了顿，他唇角却弯起了一丝嘲讽笑意，“若有心作乱，又怎会在意一子的生死安危呢？”

　　赵郁望着赵襄，不过是很短的时间，这孩子便能冷静分析利害，全了兄弟之义，又设法保全了自己。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总角少年啊，如镜先生果真有一套。

　　只不过一瞬，赵郁深深望着这个聪颖的长子，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害怕。孩子的眉宇像极了故去的先帝，一出生便有方士的龙气之言，若心思如此活泛，真真是一念成忠，一念成奸。

　　“父王？”赵襄见赵郁神情恍惚，便开声唤道。

　　赵郁回过神来，面上重新晕开温和之意，道：“你说得很好。也不早了，先回去歇息罢。”

　　赵襄受到父王的夸奖，面上露出欣喜之意，随后行礼告退。

　　一名小黄门乘夜步入王后卢氏的宫殿内，王后正握着一块润玉出神。

　　“娘娘。”小黄门跪伏在地唤道。

　　“如何了？”王后并未回头，拇指抚娑着润玉，“大王如何说。”

　　“大王虽未言明，但太子殿下言王子年幼，不忍其身陷陷阱，亦是反对由王子殿下上京，与大王言说他会亲自随大王入京朝贡。娘娘，王子殿下是安全了。”小黄门利落回报道。

　　王后舒了一口气，唇角微扬，道：“果然如父亲所料，我这个长子还有些良心，知道疼惜兄弟。”那日她捎信给父亲恩平侯卢冲，言说此事，请父亲出面劝说大王。然卢冲回信道他无需出面，据他的探子五年来的寻踪回报，赵襄性子极重情义，顾惜亲友，再于国于家，亦不会由幼弟代他入京。

　　王后回首对永娘笑道：“明日你请太子殿下与我和弼儿一齐赏景罢。”

　　父亲提醒她，太子离家多年，思母之情必盛。若此时对他多多展现母爱，以后太子亦会亲近她，亲近卢氏。王后望着手上那块不可多得的润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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