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天刚蒙蒙亮，青丘女君、太晨宫的帝后白凤九就悄悄溜回了太晨宫。
　　凤九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寝殿，再搂着帝君睡个回笼觉，却一跳进宫门就见着了恭恭敬敬的重霖。
　　“重霖见过帝后。”
　　凤九有点愣神，眼下她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位知晓她所有糗事的仙官，但是在心里头，却仍觉有些疏远。“重霖，帝君还在睡着吧？”她往宫里头瞧了瞧，刻意压低声音，这些时日帝君陪着她每日都起得极晚，她几乎已经忘了从前帝君是怎样的作息。
　　“帝君他……”重霖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凤九心里一急，声音便高了些许：“帝君怎么了？”
　　重霖叹了口气，说道：“昨日帝君惹帝后不快，帝后一气去了洗梧宫，帝君一直闷闷不乐，昨夜一直在书房坐着，并未安寝。”
　　凤九心口跳了两跳，想到自己昨日确实在同帝君生气，并曾吵着要回青丘，过了一夜她倒是把这件事忘得精光。眼下听到帝君难过得一夜未睡，眼睛都有些发红：“那你昨夜为何不派人来找我？”
　　重霖垂头作揖，继续说道：“帝君怕打扰帝后与家人叙旧，不许重霖派人去请帝后。他昨夜一直未睡这件事也……”
　　凤九心领神会，顿了顿，走上前拍了拍重霖的手臂：“他也不让你告诉我是不是？重霖，你做得很好，以后，关于帝君的事，你都要说与我知道，我是太晨宫的帝后，你切不可只听帝君一人的吩咐。晓得了？”
　　重霖低低应了声是。凤九转身便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你以前将我在青丘的糗事全告诉帝君那件事，我也不同你计较了，以后你我便做好朋友罢。”
　　重霖额上滚下几颗汗，待要说一声不敢，见红衣少女已风风火火往书房去了。他在心里叹了叹，觉得这个帝后果然如连宋三殿下说的那般，天真又可爱；他又继续叹了一叹，觉得自家的这位帝君对着这样天真可爱的帝后，都要设计诓骗，还要他也跟着说些违心的话，实在是有些……耿介又板正的重霖发觉自己居然背后吐槽帝君，忙忙念了几句佛号。
　　正直端方的仙官重霖，关了宫门，准备对照着帝君给的礼册准备一份大礼。
　　今日太晨宫有一桩要紧的大事，他可绝不能办砸了。
　　凤九在书房外头站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头的动静，一丝声响也无。她估摸着帝君大概熬不住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往里头走，刚走两步，听到帝君已经在唤她：“凤九。”
　　帝君正在长案前坐着，见到凤九搁下手中的笔。“回来啦？”
　　其实昨夜凤九在团子阿离的庆云殿中，睡得也并不怎么好，前半夜还记着同帝君生气的事，一直翻来覆去却找不到个舒适的姿势，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还被团子的小脚丫蹬醒过来两次。只是眼下她晓得帝君夜不能寐，生生在书房熬了一个晚上，便觉得自己昨夜那点小烦恼实在是不值一提。她愣愣瞧了帝君半天，挪过去在帝君身旁跪坐着揽住他肩膀：“重霖都和我说了，你昨夜为何不肯睡？既然睡不着又为何不来找我？”
　　帝君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只是一个晚上不睡而已，重霖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凤九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嘴：“你不许叫重霖什么都瞒着我，既然你已经成了我的夫君，我自然要多疼着你一点儿。你一夜不睡觉，不晓得我有多心疼。以后，凤九再也不在外头留宿了。”
　　帝君眼神一闪，垂了垂眼帘，温言劝道：“你想去看看你姑姑，本君怎么会拦着你，本君知道你向来与你姑姑极亲近，以后若是想去那边住一宿，尽管去就是了，本君终归是在这里等着你。”
　　凤九闻言心里一暖，顿时觉得自己昨日有些冤枉帝君，她摇摇头：“你独自一人便睡不着么，其实昨夜，凤九也睡不好。以后，姑姑想我时，我白日里去看看她就是了。”
　　帝君点点头，嗯了一声：“你不在这里，本君确实睡不着。你昨日还在生本君的气，眼下不气了？”
　　凤九抬起手臂圈住帝君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头上：“昨日是很生气来着，不晓得为何，昨夜里睡不着时，突然就不生气了。其实我们既然已经成了夫妻，我再将你藏着掖着，或许也不太好，让你受了些委屈，倒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姑姑说，既然我们已是夫妻，便该同甘共苦，以前那些事，她也不愿再提。她还说，最好我们能够尽快回一趟青丘，否则消息先传到爹爹耳朵里，会有些被动。”
　　凤九感到她搂着的帝君一愣，然后温和地问她：“你姑姑说我们要尽快去青丘是不是？但是本君不符合你们青丘的标准，是不是会让你很为难？虽不知你们青丘的标准是什么，想来定是本君不够好……”语气间很是失落惆怅。
　　凤九心里一抽，这位她崇拜无比的神尊，眼下居然在她面前露出如此委屈的模样，她的一颗狐狸心里除了心疼再也没有剩下其他。她默默想了一想，那些心疼尽数化作豪情万丈：“你别怕，我今日便带你回青丘，他们若不同意，凤九定要哭到他们同意为止。”她琢磨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的招数其实有些有限，又顿时没什么把握：“帝君，若是我爹爹不肯将我许给你，要骂你打你时，你怎么办？”
　　帝君沉吟了半晌，有点儿犹豫地说道：“这么多年来，骂过我打过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可是你爹爹，自然同他们不一样。”
　　凤九很有些担忧地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爹爹若要同帝君打起来，实在没有胜算，可是要让帝君乖乖给她爹爹骂几句打几下，她又实在不忍心。她长长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叹一口气：“帝君，若是爹爹要将我锁在狐狸洞里，你可要常常来瞧瞧我。”
　　帝君一愣，转过脸来望着她：“你当然是要随我回太晨宫，又怎会留在青丘。”声音低了低，很是委屈：“若你定要留在青丘，我也不是熬不过去……”
　　凤九心里一痛，忙抱住他劝道：“凤九定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在太晨宫。你不晓得，我爹爹他……”
　　帝君叹了口气：“本君虽不符合你们青丘女婿的那些标准，但是你爷爷或许会念在当日在本君座下打过仗的旧情，对本君网开一面。”
　　凤九顿时有了点精神：“这么说来，帝君你与我爷爷旧日还有交情，那么此事看来还有点戏。”她又想了想：“在青丘，终究还是我爷爷狐帝说了算，就算爹爹不许，只要爷爷点了头，我们便无需怕他。”说到这里，心头一松：“帝君，幸好当日你同我爷爷一起打过仗，否则，这件事怕有些难办。”
　　帝君跟着点点头：“都是本君不够好，才让你如此为难。”说着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今日，你便想带本君回青丘，免得夜长梦多，是不是？”
　　凤九见到帝君展颜一笑，深邃俊美的眉眼凝望着她，顿时什么都忘了，痴痴望了半晌，连连点头，究竟帝君说了什么都没有很听得清。帝君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站起身：“仓促之下，本君大概准备得不是很周全，你且待我稍作准备。”
　　凤九仍愣愣望着帝君，想不通自己昨夜为何会负气留宿在庆云殿而不是回来抱着帝君睡觉，更想不通这样好的一位夫君，自己为何在朝会上竟没有理直气壮宣示主权，她只觉得帝君的笑颜伤害力委实惊人，绝不亚于帝君手中的苍何。

　　凤九跟着帝君踩着祥云到了半路，才回过神来，自己竟带着夫婿回青丘拜见长辈。这件她一直悬心担忧的事，突然就提上日程，且路已经走了一半，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帝君……”
　　帝君垂头望了望她，心情似乎很不错：“你当日说青丘的月亮很美，以后要经常带本君回去看看。”
　　凤九不晓得为何自己明明愁成这样，帝君还能气定神闲同她开玩笑，有点忿忿不平。“帝君，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帝君摇摇头：“明明是你要带本君回青丘，眼下才开始担心是不是有些晚了？”
　　凤九一愣，觉得帝君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便宽了宽心，劝帝君道：“你也莫要担心，了不起我被爹爹打一顿，也算是回顾一下童年生涯的乐趣。总之，我们已经入了簿册，他们总不至于会让我们去女娲娘娘那里和离……”想到这里，脸孔一白，顿时没有把握，望着帝君问道：“会吗？”
　　帝君微笑着摇头：“本君听说你们青丘的上神们都极讲道理，是这四海八荒难得有人情味的神仙，定然是不会那样做的。”
　　凤九宽了宽心：“既然不会将我们拆开，那便无需忧虑太多，你也别发愁，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帝君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愿意护着我一些，我很高兴。其实本君很少去青丘，以后，本君若随你住在青丘时，也要睡在那个狐狸洞吗？”
　　凤九顺着他的问题一想，顿时忘了自己方才的忧虑：“姑姑的那个狐狸洞，其实我住得不是很习惯，一直想着搭个竹楼，可是这三百年也没有在青丘呆着，便一直拖下来了。等什么时候得闲了，我画个图样子，让迷谷照着搭一座。”
　　帝君的声音突然和软了许多：“我们在谷中住的那座竹楼，本君也很是喜欢。”凤九胸口一热，待要说点什么，听帝君已经说了下去：“本君怕也住不惯狐狸洞，到时候，本君来替你搭这个竹楼吧，就不需要劳烦迷谷了。”
　　凤九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我们成了亲，这座竹楼总要住个万八千年，像谷中那样只有两个卧房肯定是不够了。除了你我二人的卧房之外，还需要有一间大点儿的书房——你与我共用一间书房可还行？”
　　帝君点点头：“自然是与你共用，为何卧房不能与你共用？”
　　凤九得意地说道：“这便是我思虑深远了，若将来我们二人吵了架，你被我赶出去时，便可以回自己的卧房睡一晚，否则半夜还要劳烦迷谷替你在书房里头铺床。”
　　帝君哑了哑没说话，凤九诧异地望他一眼，瞧他的脸色有些感伤，顿时心里一慌。只听帝君说道：“我觉得，即便我们吵了架，你也不可将我赶出去睡。”
　　凤九心里一乱，半天才闷闷说道：“这种事，怎样都好。那你不能总是惹我生气。我们继续说竹楼的事，将来，将来若我们有了小狐狸崽子，也得替他们留着卧房。”
　　“小狐狸崽子？”帝君的声音听着十分怪异，凤九抬头，见到帝君有一瞬间的恍惚：“以后，我们也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么？”
　　凤九一下子摸不准帝君的意思，有点儿茫然地问道：“帝君，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帝君抬臂将凤九揽得更紧，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喜欢，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当然喜欢。本君自化生以来，便是孤零零一个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凤九听他说得动情，心里也一阵高兴，跟着抬臂圈住了帝君的腰：“你若是喜欢，我们就多生几个小崽子。不过，多生几个的话，他们就只顾着自己玩，不肯陪我们玩了。你看我姑姑只生了团子一个，他便很黏着他娘亲，连晚上睡觉都要霸占着……”
　　“那我们便多生几个。”
　　凤九叹了一叹：“想不到，帝君你竟这么喜欢小孩子。只是……”说着脸色有些为难，瞧着帝君的神情也有些忧虑。
　　“怎么了？说给我听听。”帝君用哄人的那种语气轻轻说道。
　　凤九脸一红：“我爹爹是九尾白狐，我娘是红狐，据说生下我极为不易，所以我是这四海八荒唯一一只九尾的红狐。早些年折颜便说过，若日后我嫁了人，要受孕怕也不太容易，帝君若要生好几只狐狸崽子，也不晓得……”
　　帝君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听着让人心尖都酥麻了：“若是受孕不易，我们两个多多努力便是了。”
　　凤九顿时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这番话不太妥当，连耳朵尖都变得通红，垂了头不肯再说话。
　　帝君笑了一笑，说道：“说了这许多话，已到了青丘地界，我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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