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作者:自在梦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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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帝君肩上的伤口很深,随意地用一团纱布遮盖着,纱布早已凝成了赤金色。凤九让帝君的左肩整个从衣服里脱出来,纱布绕着肩膀替他仔细包扎了伤口,帝君很是乖顺听话。凤九小心地替他穿上衣服,再替他将领口的扣子系得端端整整。
      凤九的手上仍留着些血迹,她欲下床找点儿什么擦擦手,帝君手指微动,替她施了个仙法,不仅她手上的血迹,还顺带将她方才出的一身冷汗都抹去了。
      “你方才很紧张,为什么?”帝君仍安闲地躺了回去,看起来似乎是在无话找话。凤九觉得自己能够明白他说的方才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被他美□□惑差点起了邪念,她堂堂一个青丘女君,若是定力如此不堪,青丘颜面何存?她低下头不敢看他,随意应了一句:“从没见过帝君受伤,有些震惊罢了。”
      “本君肩膀受了伤失了血,这只手有些冷,还要劳烦女君替我焐着。”凤九见他说得恳切,不疑有他,坐过去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继续神游四海。帝君在他那一堆靠枕上左右挪了挪,似乎找不着一个舒适的姿势,再度开腔:“这些枕头枕着并不是很舒服,女君若不介意,可否让本君枕一枕。”凤九正在思考一个很要紧的问题,便点了点头,将屁股挪到那堆靠枕旁边,自己靠着软枕坐着,帝君的脑袋大大方方地枕到了她的腿上。“帝君,凤九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要问什么?”帝君抬眼望着她。
      “方才那尾巨蟒,明知帝君在旁边,为何还会袭击凤九?”凤九接着说:“先前帝君曾和凤九说过,此处乃缚妖之所,所余残息乃苟延残喘,并不致为乱。寻常妖精,若是知晓旁边有法力深厚的仙者,定然避之唯恐不及。凤九觉得那巨蟒,委实有些古怪。”
      帝君点点头:“不错,那你可想明白什么道理?”
      凤九沉吟良久,谨慎开口:“其实,凤九一直有一桩要紧事未向帝君禀报。先前帝君责怪凤九去白水山取香料,凤九又因此中了毒,是以迟迟未敢向帝君提起此事。”这一段话凤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她确实有好几次想和帝君提起孟昊,然而每次话没出口思路就被帝君牵着绕了十万八千里,是以一直拖到了现在,倒并不完全是因为不敢。“当日我在白水潭中,遇到一尾巨蛟,我和他皆被困于潭中恶阵,还是小燕救了我二人性命。那巨蛟弥留之际,说他乃帝君座下战将孟昊。”凤九向来知晓帝君昔日带兵杀敌,对于手下将士极为爱护,此时自己却是要告诉他一个噩耗,心里有些惴惴然。
      帝君却似没有太多反应,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那老爷子孟昊说,他于三百年前发觉白水山有妖息作乱,怕有大劫临世,他之所以身受重伤,便是想挣脱潭中恶阵之故。他怕帝君避世太晨宫,尚未发觉此等异象,命凤九若见着帝君,告知帝君一声。”
      “他倒是还牵挂着天下苍生。”帝君黯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顿了顿继续问凤九:“你还想明白了什么?”
      凤九呆了呆,继续说:“前些日子小燕在这谷中探索,说谷里很有些古怪,无人而有笑语,且他常见南荒幻景,还曾见过丹泠宫。他说此谷的幻境皆由法术高深者掌控,那自然是由帝君掌着谷中幻境。可是,凤九觉得,帝君并不会为小燕制作南荒魔宫的幻境,帝君怕也不晓得小燕的心上人在丹泠宫中。”
      帝君的脑袋动了动,突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小燕的心上人?”
      凤九点点头:“不错,小燕心仪魔族公主姬蘅,他所以要找帝君打架,便是为了那姬蘅。而且……”
      “而且?”帝君的眼睛闪了闪,盯着凤九的表情更加专注。
      凤九的思路马上被带得跑偏,将方才问的妖息之事忘得干净。但她还有点儿困扰,不知道帝君会不会爱听她将要说的这些琐事。“都是些无聊的八卦罢了,不听也罢。”
      “本君听听也无妨。”帝君神色很淡然,语气也很平稳,凤九却于这淡然平稳中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每次她姑姑想和她说八卦的时候,也会假装很淡然地表示自己毫无兴趣,她对这情况很是熟悉。当下就饶有兴趣地望着帝君挑了挑眉,心领神会地说:“凤九知道帝君向来是不爱八卦之人,不过偶尔听一听也无伤大雅。”
      她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其实说来话长,那姬蘅公主虽长在魔宫,却不爱粗鲁野蛮的魔君,更爱文雅俊逸的天族神尊,那就是东华帝君他老人家,哦,也就是神君你了。”帝君见凤九一本正经的说书架势,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笑意,哦了一声。
      凤九自然领会这是让她继续的意思。“那姬蘅公主既貌美如花,又温柔娴静……”帝君很不配合地插了一句:“你见过?”凤九摇摇头:“小燕说的,你别打岔。那公主一心思慕东华帝君,小燕又一心思慕姬蘅公主,小燕便对这东华帝君种下了深切的仇恨。”
      帝君又打了岔:“原来这样便能种下仇恨,那么我恨燕池悟也是理所应当。”
      这句话凤九并没有听懂,又不想显得自己没听懂,便只有假装没听见。“别打岔,燕池悟,不对,小燕在数千年前知晓姬蘅公主的心思之后,便一直要找东华帝君,也就是你,打一架,让帝君低头认输,再不与他争抢姬蘅公主。”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打赢之后,就能让对方退场?”帝君这次是在自言自语,凤九便继续假装听不见。“可是那东华帝君却十分狡猾,并不曾答应与小燕一战,还诓着小燕于太晨宫中做了许多的苦力。”
      “你既已知晓燕池悟的意中人是姬蘅,为何还喜欢他?”东华帝君目光闪闪,这一次倒给了凤九一个直球。
      凤九挠挠脑袋:“他喜欢他的姬蘅公主,和我喜欢小燕有什么关系?”她觉得帝君大概不懂她和小燕之间那种纯爷们之间的感情:“我和他乃患难之交,生死交情,又在这谷中同甘共苦这么久,感情自然坚不可摧。想来你也是不懂。”
      帝君的表情刷地冷了下来,声音也冷淡许多:“为何本君不懂?”
      凤九想了想:“世人都说东华帝君是石头化生的神仙,没有七情六欲,自然于这感情上头,要较寻常人不同一些。”她蓦地想到了少绾,心里一凉,放缓了语气,温言劝解:“更何况,当初帝君您在几十万年前便在三生石上抹了名字,既不愿重新刻回去,想来已对情之一事不再执着。不过帝君心思深不可测,岂是我等小辈能够妄自猜度?”
      “那若是有人杀了燕池悟……”
      凤九听了不由一惊,又莞尔一笑:“小燕那人多傻啊,谁会忍心杀了他?”
      “他有什么好,你总是替他说话?”
      “小燕他吗?他虽然打架厉害,不过比不上你,做家事也糟糕,又粗心大意,其实说起来帝君你样样都比他好多了。不过他胜在有一颗赤子之心,又豪侠仁义,所以……”
      帝君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凤九估摸他大概是有些倦了想睡觉,便要将他放到榻上——帝君又睁了眼,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吓得凤九一个激灵,忙将他的脑袋在自己腿上按了按,再不敢动。
      帝君见凤九拘谨的模样,表情缓了缓:“你是不是很怕我?”凤九点点头:“不错,帝君您贵为神尊,自然天生自带威仪……”帝君又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涩意:“我不想你怕我。”
      凤九觉得此时的帝君有些落寞,她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开解:“帝君,您曾经为天地共主,掌律法,定生死……”帝君又一次打断了她,凤九觉得今夜自己说话似乎都没有摸到帝君心意,很是有些疑惑,觉得自己枉自担了个善解人意的名头。
      帝君说:“当日你在太晨宫时……”
      凤九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从何处揣摩帝君圣意。“当日凤九在太晨宫做婢女,对帝君也是有些害怕,恐怕比今日还要怕得狠些。那时候,凤九初入天宫,连织越公主都能随意责骂凤九,不过幸好司命和成玉对凤九一直很照顾。”
      “原来当初,太晨宫并没有令你觉得很快乐。”
      凤九心口一滞,觉得这一场谈话早已远离自己八卦的初衷。她不想再谈论太晨宫,也不想继续追忆往昔,她抬手理了理额发,眼底蒙了一层雾气,不自觉话语间带了点儿酸涩。“帝君,凤九早已忘了当日太晨宫里的一切,当初是否快乐,又有什么要紧?”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继续八卦他人比较好:“凤九方才的八卦还未说完,若帝君倦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你说,本君想听。”
      凤九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其实,魔族公主姬蘅,并非前代魔君所出,而是孟昊老爷子的女儿,他因爱上魔君君后,被设计困于白水潭十万余载,生前欲见女儿一面而不得。他在临终前,托我前去看一看姬蘅公主,若她处境不好,便将她托付给东华帝君。”
      帝君望着凤九:“你希望本君照顾她吗?”
      “什么?我并不……凤九觉得,这是帝君您与姬蘅公主之间的事情,并不容他人置喙。”
      “你并不是他人。”
      凤九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帝君,虽然凤九得了孟昊老爷子的令,将她女儿托付给你,他却从未让凤九来决定姬蘅公主该何去何从。”
      “有时候,本君觉得你真的很笨。”
      凤九一时语塞,很是忿忿不平。“凤九眼下才三万多岁,等再过些年,必然更加聪慧过人,只是帝君你从来看不见凤九的好罢了。”凤九说着停了停,觉得自己说得非常之有道理,叹了口气,又想起了顶顶要紧的一件事,抽回手自怀中取出一枚琉璃龙爪牌,递给帝君。“帝君,孟昊老爷子将这个牌给了我,说只要给你看一眼,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帝君终于收了一派安闲的模样,抬手接了那块琉璃牌,神色间很是沉静。他想了很久,又望着凤九望了很久,缓缓坐直身体问她:“你可知晓,这块牌上,承了本君一个重诺?”
      凤九茫然地摇摇头,见帝君神色如此慎重,又急急地说道:“凤九并不想要帝君的什么重诺,这块牌子既然是孟昊老爷子的,现在还给帝君就是了。”
      “你可知本君乃曾经的天地共主,便是你向本君要这天下,本君亦可帮你得到?”
      凤九听他说得如此沉重,更为慌张,连连摆手:“凤九觉得眼下,什么都很好,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你既持了这块令牌,自然就得了本君的承诺。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开口问我要,皆能给你。”帝君眉眼沉沉盯着她,凤九心口一阵乱跳,她方才见到帝君的眼神,居然有一种错觉,便是她想要眼前这位神尊,似乎只要她开口,这块令牌亦可帮她得到。这个念头委实太过疯狂,太过匪夷所思,她赶紧将这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凤九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平复自己的心跳,她勉力一笑,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若是我想要帝君的太晨宫呢?”
      “区区一座宅院,岂能当得上本君一诺。”
      凤九的头低了低,语气也低了低:“是了,帝君向来是什么东西都不放在心上,区区一座宅院,自然忒不够了些。”
      帝君默了默,将琉璃牌交到凤九手中:“你慢慢想,何时想清楚要什么,何时来找本君兑。”又怀着沉思的神色躺了下去,将头枕在凤九腿上。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半晌,帝君低低的嗓音再次响起:“你当初断尾去刻三生石,后来可是后悔了?”
      凤九哑了半天,侧头想了半天道:“后悔吗?当初我断了尾,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大约确实是太冲动了吧。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枕在她腿上的帝君眼神暗了暗,脸上似笼了一层冰霜。
      她觉得自己今晚有些多愁善感,这很不好,因为这许多年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些事差不多都放下了。“帝君,那位孟昊老爷子,其实他还有句话托我转告你。他说,当日他辞别帝君的时候,帝君问过他一个问题。”
      帝君想了一想,慢慢说道:“他曾是本君手下一员得力战将,当时却为了一位女子弃剑解甲,他来辞我的时候,我问他,是否值得,是否不悔。”
      凤九点点头:“不错。帝君一向远离红尘,思虑也比寻常人要深远一些。想必在那时便已知晓,世间情爱并不值得人生死相许。孟昊老爷子当日说的是……”凤九喉咙有些哽咽,她不晓得明明是在说别人的事,为何自己心里却这样痛。就好像某种曾经拼了命想要的东西,也早已知道自己终归得不到,早已放了手,可是,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那样那样地思慕渴求过,还是心如刀割。方才帝君问她断尾是否后悔,她不晓得帝君为何要这样问他,就好像,觉得她当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儿戏。“他说,这个问题,他至死方能回答帝君,他很后悔,并不值得!”
      凤九抓着帝君的手有些颤抖,她强自忍耐,逼自己把话说完。“帝君当初在三生石上抹去名字的时候,世间尚无青丘白凤九,也许凤九并无断尾刻字的资格,也谈不上是否后悔。”
      帝君轻轻地回握住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你,为何难过得哭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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