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如天上月

　　凤九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好梦，醒来时，梦中的事已忘了七七八八，她依稀记得自己喝了酒，还吃了螃蟹。梦中似乎有个人陪着她喝酒说话，她却想不起那人是谁。她在梦中说了很多话，早上醒来仍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凤九记得自己前一天晚上是趴在床边照顾生病的帝君，帝君因淋了雨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可是现在她在自己的床上好好地躺着，原本在她床上躺着的帝君，却在她床前坐着，眼睛望着她，却是在发呆。
　　发呆的帝君很有些不寻常，凤九轻声唤了一声帝君，他仍未回过神。凤九有些口干，便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桌子上给自己倒水。一摸茶壶是空的。前些日子她养病的时候，帝君其实在照顾她的这些地方一向很细心，凤九现在拎着空空的茶壶，再次觉得帝君今日实在有些不正常。
　　下了一夜的雨未停，看起来也不似有将停的迹象。凤九替自己沏了一壶浓茶，满满两大碗灌下去之后，觉得脑子终于恢复了活力。外头下着雨她也无处可去，便到厨房里挑着食材做早膳。因凤九心情还不错，不自觉哼起了小时候爱唱的歌谣，忽听得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问她：“你很高兴？”
　　凤九犹记得昨夜自己在床前唱歌给他听，那时候的帝君对她很是温柔，见他终于回过神，更高兴地回头看他：“是呀，帝君难道不高兴？”之前凤九一直都在承帝君的照顾，这次好不容易逮着帝君生病的机会过了一把照顾他的瘾头，觉得这样难得的经历过后，二人之间感情自然与先前大不相同，与帝君说话的语气也不免亲密了许多。然而凤九一回头，见到帝君向来冷淡的脸上，此刻的表情简直如苍茫雪山般疏远淡漠，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凤九细细一揣摩，领悟这大概是帝君嫌她逾矩了，再一细想连昨夜自己是否真的在帝君床前唱过歌似乎都不太确定，难不成那时候自己便已经在做梦？凤九忙收了笑，挂上客气有礼的样子对帝君说：“早膳很快就好，还请帝君再稍作等候。”帝君没说话，在她脸上仔细瞧了半天，转身走了。
　　凤九摸摸鼻子，料想是帝君病好了之后，回想起自己病中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像样，又见凤九仍摆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自然心里有些恼了。这些地位尊崇的神尊，大概还是喜欢被人恭恭敬敬地供着伺候着，凤九边在心里吐槽，边提醒自己切不可再如昨日那般胡闹，时时得记得自己小辈的身份，也不可给青丘丢脸抹黑。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整整十日，凤九日日望着雨幕发呆，厨房里的食材消耗得很快，凤九无事做的时候便在里头琢磨着弄点儿什么好吃的，终于到了第八天的时候，厨房也变得空空荡荡。凤九觉得自己浑身都要长蘑菇了，东华帝君倒似乎对这天气毫无怨言，因为他的心情看起来比外头的天气还要糟糕。凤九在前廊发呆的时候，他也在前廊发呆，凤九去给小燕送吃的，他仍在前廊发呆，凤九实在无聊进房间去睡觉，他似乎仍在前廊坐着，发呆。
　　凤九在这十天里，只同他展开过两次对话。
　　第一次是凤九还试图挽回一下二人的关系，觑着帝君偶尔回神的空档挑起了个话题，凤九问他：“帝君，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已经拔清了？”
　　帝君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不情不愿地点头道：“不错。”凤九看他的神情比当日在厨房里还要冷淡，便乖乖住了嘴。这是她们的第一场对话。
　　隔了好几日之后，凤九在软榻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从坐着换成躺着，又从躺着换成趴着，帝君瞟了她一眼，说：“你很无聊？想去外头找燕池悟玩？”
　　凤九点点头，觉得其实找小燕也没什么好玩的，那家伙指不定在底下睡大觉呢，嘴里漫不经心应着：“不知道小燕在做什么。”
　　帝君哼了一声，抬手就在他们的竹楼外头设了个结界，把整幢楼包得严严实实。
　　凤九一骨碌从软榻上爬起来，觉得这个结界设的实在是漂亮，又有些不解帝君他为何这么喜欢与自己过不去。后来凤九悟了，觉得帝君定是在这谷里被困得太久，有些厌烦，和她想念青丘一样，他大约也想念太晨宫了。悟到这一层的凤九，自然要好好宽慰帝君一番。
　　她在心里默默准备，觉得这一番话定要好好说，要每一句都让帝君觉得熨帖舒适动听。她思前想后，在心里拟了拟草稿，觉得先要夸赞帝君一番，然后再适当地表现自己很够体会他想家的情感，拉近二人的距离，最后再问一问自己是否能够为离开这山谷做点儿什么，这样，帝君必然是挑不出什么错来了，若他一时高兴把这结界给撤了，那就更好了。凤九酝酿了一下情绪，慎重地开口：“帝君，您方才设的这个结界，是凤九见过最漂亮的结界，不愧是曾经的天地共主，这术法施的就是好。”帝君瞟了她一眼，凤九觉得这大概是让她说下去的意思，她又酝酿了一下情绪，长叹一口气，“我们被困在这谷中这么久，却不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样担心呢，凤九记得帝君在太晨宫，那连宋三殿下可是经常来找您下棋的，太晨宫中的桃花也该开了，想必定然很美吧。帝君，是不是也有些想念太晨宫了？其实我也有些想念青丘。”这样与帝君的感情也拉近了，她再接再厉：“不知道我们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山谷，若是凤九能够帮帝君做点儿什么，还请帝君尽管吩咐，无需与凤九客气。”
　　帝君了悟地眨了眨眼：“你想要出谷？等你能把这个结界劈开再说吧。”说罢抬手化出一本佛经，又继续捧着书发呆去了。
　　凤九呆呆坐着，疑惑不解，自己方才这番话明明说得很是温柔贴心，怎么帝君看起来，似乎更不高兴了？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听人说过，他在年少时性格很坏，凤九觉得即便他现在年纪一大把了，这性格也丝毫没有见好呀。凤九难得想要拍个马屁，却似乎拍到了马腿上，她很是不解，很是忿忿不平，然而她拿帝君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更忿忿不平地跑回到自己卧房里睡大觉。这便是她和帝君的第二场对话。
　　后来，就在他们厨房里断了伙之后，凤九在烦闷无聊之外又添了一层忍饥挨饿的苦恼。
　　她有一天在外头躺着，灵机一动觉得自己变成个狐狸，大约能够不那么容易饿。她马上使了个化术变出了原身，还小心地将自己的九条尾巴合成了一条，躺在软榻上打瞌睡。自她当年断了一尾之后，因有一条尾巴不太听使唤，她便叫折颜教了她这术法，当她将九条尾巴合成一条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只漂亮的小红狐。
　　她变成狐狸之后的样子，向来便很漂亮，当初在青丘狐狸洞，她若是不小心闯了祸惹得叔叔伯伯不高兴，只要变出个狐狸原身来，大部分时候都能遇难呈祥，凤九觉得这也是自己狐颜祸水的一种证明。
　　这么漂亮的一尾小狐狸，却不知为什么入不了帝君的眼呢，凤九有些疑惑，不过，她再想一想，便又释然了，毕竟自己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少年郎了，阅尽千帆，心如止水，终究还是说明两个人没有缘法。
　　小红狐凤九蜷成一团趴在软榻上想心事，作为灵兽的直觉告诉她另一侧有两道锋利的视线正往她这边扫过来，并且停在了她身上。她呆愣地扭过脸，抬头，正好对上了帝君盯着她的视线。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交锋，凤九觉得自己有些抵挡不住，马上便要兵败如山倒，帝君脸上的表情她从未见过，十分可怕，黑漆漆的眼底似有风云翻涌。凤九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一动都动不了，凤九觉得帝君怕是饿得狠了，忘了这不过是她青丘白凤九的原身，并不能剥了皮炒了下酒。
　　幸好帝君很快回过神，如墨的眼底风云消散，又成了那个清冷高华，浮于三清幻境的神尊。他未在竹楼里再做停留，起身甩了甩袖子便遁走了，凤九的视线茫茫然落在外头，见到底下大殿外有紫色的身影一闪，进了小燕的那幢房子。
　　凤九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又要去找小燕的麻烦，她觉得这个老帝君，实在有些不好伺候，特别是他这个自己不高兴就要让别人更不高兴的毛病，委实是令人有些头疼。

　　东华帝君去找小燕的那日，到了傍晚，雨渐渐小了，凤九终于见着了点儿雨势将停的兆头，分外高兴。她对于帝君找小燕究竟说了些什么，有点儿好奇，他们俩男人在那幢大房子里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小燕还将帝君送出了门，虽然那姿态看起来不甚讲究，也不算恭谨，不过依着凤九对小燕的了解，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十二万分的客气了。凤九觉得自己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过，她仍被关在结界里头，就算八卦之魂把自个儿给烧熟了，没有帝君的允许，也离不了这竹楼半步。
　　所幸，帝君回到竹楼之后，脸色和煦了很多，见凤九仍旧是一只红狐狸的模样趴着，站在她的软榻前还望了她好大一会儿，眼底不再有之前凤九见过的饥饿之火，凤九暗想自己的狐狸肉应当是保住了。
　　帝君还抬手除了竹楼的结界，算是非常温和地劝诫凤九：“外头在下雨，你乖乖在这里呆着，等雨停了，本君带你出去玩。”
　　凤九的狐狸耳朵向来很灵敏，那一瞬间却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不是他说的是，等雨停了，再自己去找小燕玩？
　　帝君转身进了卧房，凤九觉得他的步履听着，不似之前那些日子那样沉闷，虽仍不疾不徐自带威仪，却轻快了许多，心情似乎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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