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录

　　明真阁依山势而建，整个道观绕山壁半圈，方小白和周无忌跳上正墙，凝神细听，未发觉人迹，便纵身而下，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穿过数道院门，来到最里面的院子，只见正房中闪现微弱的光亮，窗纸上模模糊糊印出一个人影。
　　方周二人对视示意，施轻功缓缓靠近，走到半路，忽然脚底发出“劈啪”的轻响。院子里树叶茂密，许多地方月光照射不到，方小白一时大意，误踩中枯树枝。屋中人听见声音，光亮立刻消失，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双方僵持片刻，那人推门出来，却是柳青，方小白和周无忌便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柳青皱眉道。因见方小白四下打量，又说道：“张正和苍松住在偏殿，离此甚远，小声说话无妨。”
　　方小白道：“周兄和我都怀疑你是杀人凶手，一直在暗中监视，跟踪到此。”
　　柳青道：“好臭的屁。你们进来看样东西。”三人进屋，柳青点亮蜡烛，指着书桌上几本书册说道：“这是青城派的收支帐簿。”方小白和周无忌各取一本，翻开细看。
　　“果然有些不妥，”看了数本帐簿后，方小白沉吟道，“历年来断断续续有许多不具名的支出，开始是三五十两银子，后来逐渐增多至数百两。我粗略算了一下，总共竟有上万两之多。”
　　“还记得下午我对你说的话吗，尤名达曾威胁张正：‘你最好一两个月内解决此事。’”柳青说道。
　　“你是说张正贪污被尤名达发现，杀之灭口？”
　　“青城派的杂务向来由张正一人掌管，因婚礼忙乱，大半个月前尤名达过来帮忙。”柳青说得含蓄，但方周二人都听明白了其中含义。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结论。”沉思片刻，周无忌说道。
　　三人出门往外走，柳青忽然止步，看向院子的一角。方小白和周无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西墙下有一片苗圃，种着十几株奇花，花大而艳丽，呈红、紫、白数色，有的已结果，果实约半个拳头大小，形如罂缶。
　　“好奇怪的花。”柳青说道。
　　“这是米囊花（注：即罂粟），又名御米花，医家常以壳入药，主治泻痢及脱肛，兼治遗精、久咳、止心腹筋骨诸痛，然久用、多用有毒，可致人惊厥、心悸、呼吸紊乱、神智异常等，与陆掌门的病症很像。”方小白神情凝重，一字一句说道。
　　周无忌和柳青都沉默不语，谁也不肯接口。今夜的发现十分难办，按理当告知陆羽，但怎么说、谁去说都是个问题。三人不经允许夜探明真阁，已经是逾越本分；况且这些发现只是疑点和推测，并非确凿证据，万一事情另有合理的解释，岂非落个里外不是人？但若置之不理，亦非正道弟子当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不管。
　　所谓正道人士，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一人独处时不妨做真小人，两人在场时就要扮伪君子，如果三人以上，则肯定会争先恐后当大侠。
　　三人彷徨良久，柳青下定决心说道：“这事交给我，这就将帐簿带走，找机会和血衣一起放入陆羽的房内，让他自己琢磨去吧。”
　　方小白说道：“好，有劳柳公子。我还有另一件事要与两位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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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方小白一直躲在屋子里，以他目前的境况，只怕走到哪儿都有七八双眼睛盯着，很难继续寻找线索。山上之人大部分去天仓山搜山了，因担心淫贼乘虚而入，女弟子留下来未去，院子里传来凌若薇和张楚楚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方小白躺在床上，一件件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从第一天峨嵋派遇袭到李奇峰被毒死，看似繁多杂乱，其实可大致归结为三桩事。第一桩是龙在天联合岷江帮发难。不知因何故，朝廷欲对付岷江帮，但不方便出面，于是暗中怂恿峨嵋和青城动手，岷江帮惶恐，龙在天趁机南下。周无忌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似有染指西南之意。昆仑派已经控制了西北商路，若再拿下川藏道，等于彻底扼住了中原与西域的通路，其野心不在小。不过，这些都是以天下为棋盘的大棋，与己无关。
　　第二桩是有人向陆羽寻仇，所有血案包括陆羽中慢性毒都可归于此类。凶手打出为亢家庄血案复仇的旗号，从作案目的推测，疑犯有两个，一个是亢云龙的独子亢明，另一个是张正；从作案手段判断，凶手对青城山内部异常熟悉，张正的嫌疑更大，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也都指向他，其大弟子刘大为的血衣可算是铁证。但事情真的如此吗？其中尚有许多疑点，比如他为什么要杀害这么多无辜，为什么要等十年后才动手？
　　第三桩是“淫贼一枝花”，这个案子最简单，只要想破最关键的一点，整件事即一目了然，难的是要找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将其绳之以法。
　　此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自己遭遇的第二次刺杀。前一天凶手的同党将自己从尤名达遇害现场引开，双方并未照面，为何事后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呢？看来凶手已有把柄落于自己手中，自己却尚未察觉。
　　究竟是什么把柄？方小白苦苦思索，终于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何学敏之死。只有这件事，是自己知道，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若刘老板的同党抓住王胖子，就可逼问出自己和——不对，凌若薇也知道，难道准备杀了自己后再去杀她？应该不会，敌人并不知道自己让凌若薇保密，站在他们的立场推测，凌若薇肯定会告诉周无忌，而周无忌八成会告诉青城派，为此事灭口已毫无意义，反而会惹来一身臊。除非……除非……
　　突然，方小白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后背冷汗淋漓。如此明显的破绽，自己为何没想到？这么说来，对方肯定还会再下手，因为那个黑袍人刺杀自己时，又露出另一个大破绽，这将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
　　他已隐约猜到对方的真正身份，只怕一切事情，都是这帮人在搞鬼，该如何是好？敌人远比龙在天可怕，甚至比魔教更可怕，被他们盯上了，天下再无容身之所。一时间方小白心乱如麻。
　　忽听“嘭嘭”地敲门声，凌若薇在外面喊道：“小白，别睡了，吃饭啦。”
　　方小白收敛心神，推门出来，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靠近淫贼的屋子。”
　　凌若薇道：“大师兄说你不是淫贼，他从不出错。”
　　“你倒是很信他。那你呢，若周兄不说的话，你怎么看？”
　　凌若薇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相信你，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是好人。我看人很准的，娘也这么说。她说我第一眼看人准，但说两句后就会被人骗，让我看见不顺眼的别多说话，趁早离得远远的。”
　　方小白扑哧笑道：“久闻凌夫人机智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凌若薇得意道：“那当然，师兄弟们不怕爹，就怕娘，好多人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方凌两人谈笑风生，张楚楚不语，亦不看方小白，只顾埋头扒饭，不一会儿就饭碗见底。她道声“慢用”，站起来欲走，忽然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凌若薇刚要张口询问，亦觉头晕目眩，歪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方小白说道：“你们怎么了？”话音未落，一头伏在桌子上。
　　转眼间，三个人先后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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