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星

　　凌栀哪知道连千星如此顽固是因为赌气，自然只是好言相劝。可是她不能说出绛珠，以至于她的理由听起来确实有些站不住脚。
　　连千星见凌栀表情恳切，倒真有些相信她所言不假；可是一想起她私自与他不认识的神秘人见面还隐瞒，心里就憋着那么股无名火，说什么也要和她作对，所以铁了心要坐那艘船。
　　“你不想坐那艘船我也不勉强，我一个人上路就是！”连千星笑得不屑，“你想和谁私会，我也不会拦你——”
　　凌栀听他语气古怪，于是表忠心道：“属下绝无二心，请爷息怒。既然爷要坐那艘船，属下一定陪同保护……”
　　“怎么你还记得自己是我的人么？”连千星特意加重了“我的人”三字重音，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气。
　　凌栀见他不依不饶，只能认错道：“是属下错了。一切都听爷的才是。”
　　“你根本不听我的话。”连千星借题发挥，不冷不热地看了凌栀一眼，又不能明着指出她的所作所为、暴露自己跟踪她的事实，正是有气没处撒。
　　凌栀却只当他脾气乖张，心中想着怎么对付那假装老实的船夫，才能确保连千星安全。吃过饭两人往渡口走时，凌栀在路边买了包干粮；她想那船夫很有可能会在船上食物里做手脚，当初荆不弃教她江湖经验时，就是这么说的。
　　连千星与凌栀来到渡口时，那船夫正在船头翘首以盼，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凌栀又有些迟疑，是否是绛珠搞错了人。
　　两人进了船舱，里面打扫得干净，甚至像是刚洗刷了一遍似的。连千星挑衅地看了凌栀一眼，似乎在说：你看，明明没有问题。
　　凌栀在船舱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请连千星坐下。
　　那船夫又进来，低眉顺眼地对连千星道：“这位公子，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上路了吗？”
　　连千星对他一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那船夫便恭敬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乌篷船微微一晃，离岸而去。
　　船既离岸，凌栀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听着外头船夫划船的动静；又时不时地掀起船舱的帘子，朝那船夫看上几眼，生怕他做什么手脚。
　　连千星自上船就不曾搭理凌栀，心里则希望她主动向他认错示好，却见她毫不在意，自然更加郁闷；还说什么“绝无二心”，以他来看，根本就是“漠不关心”才对。回想起这几日的相处，他不得不将她的“背叛”归咎于那个神秘人；他又想起吴大娘死后凌栀反常的举动，心里一沉，难道凌栀真的要背叛他不成？
　　连千星下意识地朝凌栀看了过去：十六年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能确定她的想法、行为，同时也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怎么可能无法掌控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也不见她有多聪明，只会一味惹他生气、甚至顶撞他……
　　他又怎么会留她在身边？连千星正胡思乱想着，从外头飘来一阵香气，那船夫掀了帘子进来，手中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食物。
　　船夫冲连千星点头哈腰道：“公子，咱们行了几里，两位也饿了吧？附近岸上也没什么人家，这是刚捕上的鱼、熬的鱼片粥，小的手艺也还算不错，您要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连千星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给他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腹中饥饿；本不想吃乡野的粗糙食物，可那鱼片粥却烧得极香，于是他点头道：“好，你的粥留下吧，我买了。”又随手丢出一锭银子给那船夫，让他“不用找了”。
　　那船夫将一锅鱼片粥放在了小桌上，用袖子擦了擦银子，用牙咬了咬，喜滋滋地揣在了怀里，立在了一旁。
　　连千星正要伸手舀粥，却被凌栀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一反常态地朝那船夫喝了一声道：“我们爷用饭时最喜清净，你还不出去？”
　　那船夫瞥了眼那锅鱼片粥，行了礼出去了。
　　凌栀大声道：“爷，属下替你盛粥。”
　　连千星轻哼一声，以为她回心转意想讨好他，就给了个台阶道：“唔，你总算有了点下人的样子。”
　　他正等着凌栀为他盛粥，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让她喂他，却见凌栀端起一整锅鱼片粥，轻声快步来到船尾，将所有粥尽数泼了出去，然后又快步走回，将那空锅子一搁，仍大声道：“爷，属下也有些饿了，剩下这点就让属下吃了吧。”
　　“你——”连千星瞪着眼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凌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侧身再细听外头的动静。
　　连千星不明所以，正要出口质问，凌栀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
　　她一手捂连千星的嘴，另一手扶着他身体，两人靠得极近。
　　连千星顺势一伸手臂，就揽住了凌栀的腰，心想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反正不抱白不抱；可惜外头还有个人，否则倒是个亲近的好机会。
　　凌栀见连千星安静不语，于是安下心来。连千星却突然使力，抱着凌栀倒在了舱板上，又往她身上一倒，俯身想要一亲芳泽。
　　凌栀察觉，就要挣扎之时却听到舱外动静；那船夫要进来了。
　　既然来不及挣脱，她只好伸手往连千星眼睛上一抹，拉着他躺下，自己眼一闭，低声急道：“快闭气……”
　　连千星被凌栀一拉，正好覆在她身上，虽然还是糊涂，不过下意识地听话闭了气，同时抱紧了她。
　　两人竖起耳朵，听着那船夫掀了帘子，狞笑着进来，伸手在连千星鼻子底下一探，自言自语道：“哗，两条肥鱼变成两条死鱼啦——你爷爷的鱼片粥，十两银子就想打发了么？”
　　他猛地一拉，将抱着的两人分开，又在连千星脸上一拍，喜道：“这小子细皮嫩肉，一定有钱。这回我可发财啦。”
　　于是他在连千星身上细细摸索了一遍，将所有的财物悉数搜出，乐得几乎要在船舱里手舞足蹈起来。
　　他将连千星拨拉到一遍，又盯上了凌栀，口中还道：“脸不好看，不知道脱了衣服，身子摸起来怎么样……”
　　他话音未落，连千星已一跃而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凌栀也睁开了眼睛，扯着他的胳膊一扭，将他反手制住。她稍一用力，那船夫就痛得叫出声来。
　　连千星怒极反笑，抬手给了那船夫一巴掌道：“我的脸你都敢碰，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船夫的脸登时肿了。
　　“你们，你们怎么没事？”他惊魂未定地问。
　　连千星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仍笑道：“你弄的那种垃圾，配给我吃吗？喂我家狗还差不多……”
　　凌栀心想要不是我拉着，你恐怕就做了狗了。
　　那船夫两边脸颊肿得像小山，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想怎么样？你爷爷，我阴沟里翻了船……呸！不过是倒霉罢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算什么东西——”连千星怒火更炽，又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顿耳刮子，打得他眼冒金星、头昏眼花，竟至于晕了过去。
　　“废物！”连千星犹不解气，将那船夫一脚踢到了一边。
　　“爷，你想怎么处置他？”凌栀问，“咱们要不要报官？”
　　“报官？那不是便宜他了么。”连千星冷哼了一声，冷然道，“丢河里喂鱼。”
　　凌栀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地愣了。听绛珠说这船夫或许不止一次谋财害命，他确实该死。
　　“怎么不动手？”连千星问。
　　“爷，属下还没杀过人——”凌栀觉得自己真的胆小，可她还是如实说了，“我不敢……”
　　“那怎么办？我也没亲手杀过人。”连千星与她大眼瞪小眼道，“只是把他推到河里去就行，这你都不敢？”
　　在连千星的一再怂恿之下，凌栀咬牙将船夫笨重的身体拖到了舱外、甲板上，只需轻轻一推，他就会掉进水里去。
　　凌栀几次哆嗦着伸出手又缩回，连千星看得着急，咕哝着“妇人之仁”便要亲自动手。
　　谁知那船夫早已醒来，趁此机会自个儿翻身一跃，跳入水中跑了。
　　凌栀看他远远地游了开去，竟然松了口气。
　　“不敢杀人？”连千星冷笑着问，“那天见到皇后娘娘时，怎么喊打喊杀的？”
　　“她要害若宁，怎么能相提并论？”凌栀辩解道。
　　“刚才那王八蛋还想害你的爷，我呢——”连千星更不高兴了，“在你心里，我很无所谓是不是？”
　　凌栀默然不语，似乎默认了。
　　“你——”连千星指着凌栀，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爷不听属下劝告在先。”凌栀转过身背对着连千星道，“若爷听了属下的劝告，根本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哼，他今天是没害到我们，可他只要活着，就会有其他无辜的受害者。”连千星的声音冷得可怕，“今天他跑了，后患无穷！”
　　凌栀如被点醒一般，倏地转过头去，皱眉看着他。
　　“现在后悔也晚了。”连千星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一时的心软，将来更多的人会被他害死——你那么爱抱打不平，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
　　凌栀略一迟疑，迅速跃到船头，拾起竹篙奋力将船往回划去。
　　“现在回去，来得及么。”连千星故意说。
　　凌栀低声道：“能追上，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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