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七版头条

　　幸村径直朝座位走去，远远地便看见靠着课桌的网球包。
　　他疾步上前，将抽屉的东西抽出来，课本满当当地倒了他一怀，除此之外，还有一瓶牛奶。

　　抽屉最底层留着一张字条，字迹清秀，用笔讲究：这是昨晚答应的事。日安。

　　他拿出钢笔，在那张纸上比划了许久，终于写出几个大同小异的字，只是缺少了点流畅性和韵味，一下子就能看出哪个是真作，哪个是赝品。

　　这是他一直都想去学的一种字体，迫于没有时间不得不搁置着，如今在一张小小的便条上看到，不免有些亲切。

　　“如果新垣探之猜得没错，这就解释得通了。”他心想。

　　将字条收起来后，又随便抽出一本课本，翻到最后一个章节，只见上面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望过去公正到位，一丝不苟。
　　对照着上面的笔记写了几个字，反复比对之后幸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果然没错。”

　　抚摸着有些发黄的书页还有微皱但却被刻意捊平压直的书角，抠着已经稍稍褪色的蓝色墨水渍，欣喜与哀伤竟一同涌来。
　　带着对已逝之物的点点怀念，却又带着失而复得的慰藉，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猝不及防。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禁摇头，将书本收起来，手里拿着那瓶牛奶，翻来覆去研究半天。

　　这时，樱井敲敲他的桌子，指了指门口，意味深长地笑道：“和雅找你。”

　　“哦。你这是什么眼神，樱井桑？”幸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攥着牛奶走了出去。

　　接近上课时间，走廊上很安静。
　　幸村还没从教室走出去，新垣便伸手拉住他，径直拽到走廊尽头，迫切询问道：“昨晚有人翻墙进学校，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你相信吗？”新垣一手扶着栏杆，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幸村靠近她一点，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不过早上跟吉泽有些矛盾，不知道是不是我说话太冲了，他看起来怏怏不乐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另外一个你，昨夜翻墙进了学校。”

　　“如果是，你要怎么跟吉泽说？”幸村没有作答，反倒举起手中的牛奶，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新垣微微张嘴，目光流眄于他的脸庞和那小瓶牛奶上，久久不说话。

　　“这是他给我的，还有一个网球包和做好笔记的课本，都是今天要用的课本。”
　　“做好笔记的课本？”

　　“真是会抓重点。”幸村笑笑，一面俯视走进教学楼的老师，一面说道，“新垣，下午一起回家吧，具体的事情下午再告诉你。”
　　“我去球场等你。”

　　“还有，我想见你哥哥一面。”
　　“你们之间联系已经不需要通过我了。”新垣眯起眼睛，语气酸溜溜的。幸村冁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离了栏杆，一起往教室走去。铃声在头上响起，幸村突然问：“那么，吉泽……”
　　“我会跟他道歉的。”新垣懊恼地挠挠头，“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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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节课，吉泽都趴在桌子上，面色惨淡，仿佛早晨受到的戏谑还在耳边萦绕。
　　下课后，江崎老师叩响他的桌子，他耷拉着脸跟着走出去，背部微驼，无精打采。

　　“吉泽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趴在桌上一节课了，都没能帮我挡住老师的视线。”
　　“……”

　　笠原拍拍新垣的肩膀，朝外挤眉弄眼。
　　“眼睛疼？”

　　“啧，这么明显都看不懂！”笠原叹了口气，“吉泽肯定是因为你早上那番话才这样的。”
　　“哦。”
　　“你就不打算有点什么表示？”
　　新垣神色萎靡地抬起眼，一字一顿：“道歉呗。”

　　笠原听完这话，立马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发现新大陆般地：“我没听错吧？我可从没见你跟别人道歉过！”
　　“多了去了，我一向知错就改。”新垣反手将书本阖上，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只是不得精髓罢了。”
　　“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无聊！”

　　临近上课，吉泽从外面进来，哭丧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径直往座位走。
　　新垣起身叫住他，他猛地停住，像大卡车突然刹车一样，随着惯性又滑出去一小段。

　　“干嘛？”他没好气地回过脸来，脸上掺杂着委屈、懊丧，让人惭愧。

　　新垣吞了吞口水，“对不起”三个字都要脱口而出了，却觉得未免太云淡风轻，便又酝酿片刻，然后才重重地、缓缓地欠身道歉：“吉泽，早上对你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对不起。”

　　吉泽咬了咬唇，唇上立时多了点血色，他不满地挑起眉，一鼓作气地昂首挺胸：“就这样？”
　　新垣迟疑：“就这样！”
　　“太简单了，新垣！”
　　“话少礼还多呢。”
　　“没有一点诚意。”

　　“别得理不饶人啦！”新垣高声，郁闷地盯着吉泽——明明嘴巴已经慢慢咧开，眼神却还挑剔嫌弃、招人火大！

　　“那你相信了吗？”吉泽睁只眼闭只眼问。
　　“没有！”新垣一屁股坐下，撑着脑袋看窗外。
　　“你不相信，那你和我道什么歉？”
　　“为我的态度道歉。”新垣回过头，表情凝重，“不愿意接受就算了。”

　　“新垣你根本不是在道歉。”吉泽叹了叹气，意味不明、自言自语般地，“真不明白为什么总为他辩白。”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回到座位上继续趴着。
　　然而这一次，当上课铃响起时，他又重新抬起头来，面上喜乐如初，精神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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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球部的训练总是到很晚，大家总是斗志昂扬，尽管已是大汗淋漓，看起来却丝毫不倦怠。

　　新垣坐在场外的长椅上，望向西边绯红的晚霞和徘徊的落日，忍不住眯起双眼，慢慢笑起来。

　　这种感觉很舒服，满是青春的气息，尤其是阳光和着少年奔跑的身影，足以让已过年少的人心生羡慕与赞叹。

　　天色渐晚，蓝黑色的夜幕徐徐笼罩而来，天边还飘着数片橙红色的云朵。

　　网球场的门打开，众人结伴而出。切原率先看到新垣，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大声囔囔：“嗨，新垣前辈，你怎么来了？从没见你这时候来过啊。”

　　“嗨，新垣。”丸井笑得灿烂，接着按住切原的头一顿折腾，“明知故问。”
　　“奇怪，明知什么？”切原被推着往前走，不情愿地喊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还小，以后就会知道的啦！”
　　“……”

　　“那么，我们先回去了。”真田说，朝幸村和新垣点头。
　　“再见，噗哩。”

　　“我们也该走了。”幸村把网球包换到另一个肩头，正当背上，却突然顿住了。他惊讶地看着背带上的字母，愣了片刻，似笑非笑。

　　“怎么了？”看着他怪异的表情，新垣好奇凑近，却被他迅速躲开了，而停留在他嘴角的那个笑容瞬间绽放出来。
　　“不给你看。”他狡猾一笑，孩子气的满足的语气。

　　“这么神秘，”新垣背着手倒退了一步，假装不在意，“切，我才不看。”
　　“别看。”幸村笑眯眯地，将包背到肩上。

　　而趁着他低头整理衣袖的当儿，新垣一指翻起他右肩处的背带，还没看清，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下去。

　　“真是狡猾啊。”他笑着放开她的手，得意地拍拍肩膀，“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新垣狐疑地眯起眼，“你该不是被谁附体了吧？我记得冰帝那人是不是也说过这句话？”
　　“记性不错。”幸村说，握紧背带走到她右边，刻意让她够不着网球包。

　　谁知她站在原地，眉眼里全是不满。
　　他稍微一愣，随即迈开步子悠闲自在地往前走，知道片刻之后她就会跟上来。

　　落日照着两个纤长的身影，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直至比肩而行，影子重叠。

　　幸村微微笑着，眉眼里、嘴角上全是暖暖的余晖，新垣特意别过脸不去看他，咬紧的牙关却渐渐放松，忍不住淡淡地笑开了。

　　良久，她才舍得开口打破这份宁谧：“你早上说的具体的事是什么？”
　　“具体的事……”幸村重复一遍，依旧笑得悠闲，“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
　　“瞧你激动的。不太记得，不代表不记得。”

　　“无聊！”新垣撇嘴，用力踢起脚下一块小石块。幸村看着她，接着说：“昨夜进学校的人是他没错。”
　　“这么肯定？”
　　“嗯。因为他昨晚给我打电话时，还特别提到会给我送今天的课本和一切用具，让我不要担心。其实，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难怪你早上没有被风间老师揪出来，我可是一直盼在窗口等着看你受罚呢！”
　　“唔，再说一遍？”男生的笑容令人有些发憷。
　　新垣连忙改口：“开玩笑的，我明明是随时准备搭救你！”
　　“这还差不多。”

　　“真是的！”她退到他身后瞪了他一眼，这才又追上去，回归正题，“这么说，他很贴心了，心思缜密啊。”
　　“倒不如说是有经验。”
　　“什么意思？”
　　“记得那些做过笔记的课本吗？”幸村问，“我总觉得我现在经历的这些，他似乎都经历过。”
　　“你的意思是他是来自未来的人？”新垣惊呼。
　　“猜测。”

　　“那么你找我哥哥干嘛？”
　　“‘未来’这个假设，一开始是你哥哥想到的，就是他和我单独说话的那天。”
　　“耳鬓厮磨！”
　　“新垣，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幸村很认真地劝道，眼神却变得诡异。

　　新垣怯弱地点点头，不甘不愿地叹了口气：“真想给你带个眼罩。不过，我哥哥既然一开始就想到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怕你晚上会睡不着。”
　　“切，小瞧我。不过，你们那天就是在讨论这个？那也讨论太久了！”
　　“不全是。”

　　“还有什么？”新垣抱着侥幸，好奇凑上去问，笑得天真烂漫。
　　幸村凝望她许久，目光温柔恳切：“不告诉你。”
　　“……”

　　坦然无惧地接受她接二连三的白眼，幸村不免为她担忧：“太频繁的话眼睛会疼吧？”
　　“不疼。”
　　“别逞强，这样眼睛会难受。”说罢，他将包里的牛奶拿出来递给她，“给你，应该不错，但我一天喝一杯就够了。”
　　“我一天喝一杯也够了。”新垣觑了牛奶，瓮声瓮气。

　　幸村失笑，收回手臂，语重心长：“这好像是特别定制的瓶子，上面似乎还写着什么字，我帮你看看是什么呢……”

　　他一面漫不经心嘟哝着，一面将瓶子拿高认真琢磨，搞得新垣也好奇地凑上去看。

　　两个人在路边停住，对着一个小小的瓶底研究半天。
　　突然，新垣失声喊出，震耳欲聋：“上面写着‘Audrey Hepburn’，还有她的侧颜像！给我！”

　　“你刚刚明明拒绝我了！”幸村义正辞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你肯定早就知道上面写着这个，所以故意拿来晃悠！”新垣一下跳起来，差点没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她往上猛地一跳，够不着，又跳，还是够不着，气得直打转，愤然地看着他自恃身高优势有恃无恐，恨不能再长十厘米，给他一个完美教训。

　　幸村抓住机会，趁着时候科普了一番喝牛奶长个子的大道理，听得新垣敢怒不敢言。

　　“喝喝喝，我喝！你不给我我怎么喝？”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上的牛奶，不怀好意地搓搓手，“给我吧，要不，我也给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幸村接过话，反应速度让新垣沉住气又瞪了他一眼，老半天才说，“先存档行不行？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两笔了，新垣，你不怕我放高利贷吗？”
　　“你这么正直，怎么会呢？”新垣毕恭毕敬，眼神诚挚恳切到幸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轻叹口气，将牛奶递给她，无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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