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念白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诗经·小雅·蓼莪》
　　【其始.有所闻】
　　“哎，你听说了吗，住在那屋的小娃子今日又......”
　　檩柱一隅，几个年纪不大的仆婢正打了炭盆，蚁聚于旁说着闲话。一个婢子由外而入，拍打着肩上落雪，忽而神神叨叨地压低了语调说道，引得围坐之人均是竖起了耳根子。
　　“嘘嘘嘘！你多嘴个什么，小心叫主人知晓了，大家伙都得吃顿好打。”炭盆边上一仆役似是知晓什么内情，听了那婢子的话却是低声骂道。
　　“哎，我就说了，白子你又奈我何。要我说那小女娃真是不知好歹，亏得老爷.......哎哎哎，你们捂着我的嘴做什么？”那婢正要发横，旁人面色却是大变，有几个更是急慌慌地拿手只要去捂她的嘴。
　　此前说话的仆役也是看清了来人，嘴角不由的是一抽，再尔又忙换上副笑脸，道：“小主人，我等今日难得偷闲……”
　　“你们方才说的何人？”
　　屋外立着的，是个年齿不过幼学的女童。脑后只梳个小小丫髻，深衣右衽，看着甚为玲珑可人。
　　“我…那个……”当场之人却均似得如临大敌，那白子更只觉着额角渗出了几滴冷汗。
　　天色喑哑，自北国吹至的寒风，裹挟了冰雪，直将那院落中的亭台花草一一覆没。
　　“如你所言，那人自来时便蛰居于东屋？”
　　檐廊下，白子躬身低伏，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瞄向那凭栏眺望的小小身影。
　　“是。”
　　不知眼前这小主人还会问出些什么，白子更是不敢多话，只心中惴惴，听凭她讯问。
　　“就一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是，来了四日有余了。小的这几日所见，仅只是个小小女娃，并未有仆从随同。”
　　“女孩儿么……”孩童沉吟良久，再道：“那爹爹呢，可有嘱咐？”
　　“主公只吩咐要我等照看好她，不得在人前嚼舌，别的再是没了。”
　　“这样是么……知道了。”
　　“是…啊？”白子叫这么句含糊话搅得摸不着头脑，一时只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答。
　　“莫要跪着说话了。”那孩童似得松泛地伸了个懒腰，忽尔又道：“你且引我去瞧上一瞧。”说罢，也不论身后那人是否跟上，只径自朝那院落走去。
　　叩...…
　　短短的指节，轻叩在乌漆涂就的门扉上，发出了声脆响。
　　“我姓白，单名雪。乃此间主人，还请尊客启门一见。”
　　话音落时，但听了门内及近处一声窸窣声动。
　　内里之人竟如此警觉？
　　那白雪亦是一怔。
　　是时间，内外两侧俱是沉默。
　　“小主人，不可、不可以呀。”白子上气不接下的地小跑而至，扯着白雪的衣袖，哀求道：“若是叫老爷知晓了，必是要将小人活活打死的。”
　　“明白了。”
　　白雪眉心微微一收，若有所思地朝那屋门瞟了几眼，再回头时，那神态却已恢复如常。“走了。今日尚有剑术待习，你便随旁侍候。”
　　“是。”白子得了吩咐，多少也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只要起身，却是差些个撞着了身前的小人儿。“小主子怎么了？”
　　“无事，走罢。”收回落在那屋门上的目光，白雪但是不动声色，颔首掩去嘴角带起的一丝笑意，再而补了句道：“将这屋子里头服侍的人都换了，恩…就从我那处抽调些人。现下局势混沌不明，凡事需小心为上。”
　　“是。”
　　听着她故作老成的语调，白子却是不敢发笑，只躬身一一应承着。却未曾注意，身后那紧闭的屋门，不知何时，已叫人自内里推开了条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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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初.有所识】
　　咻鎓……
　　弓弦响处，羽簇斜飞，将将扎入一引开外的草人颈上。
　　“咳……”
　　几声短咳，却看得白雪捧了心口，面上有些泛红。
　　“你要躲到何时？”
　　收箭入壶，再看檐外飞雪纷纷，白雪不禁蹙眉。复空弦援弓，直指当院而道：“若再不现身，我可就只当是有盗贼入府。流矢无眼，便就爹爹追究，也责罚我不得。”
　　弦随话响，只见廊畔老梅树下，蓑草颤跌下几片落雪。
　　“等等！”
　　软弓掷地，白雪趁势几步紧走，掇上了那将逃未逃之人的手臂，再是强扭了来人至于檐下。
　　廊间，土坯陶炉内，汤水已沸。
　　“你看着我作甚？”
　　见着眼前那比自己小了不少的人儿满脸警觉地模样，白雪只是忍俊，以袖掩口一笑，指了草把说道：“想试试么？”
　　对面那小人儿神色尚自犹疑，白雪却只作她应了般，也不管如何，强将了人拖行至庭间，复拾了弓，塞将在她手中，再道：“你方才看了那么久，可要试试？”
　　那小人儿举着软弓，先是看了看远间那歪七扭八的草人，再又瞄了瞄身前这笑颜如画的白雪，抿唇沉默许久。
　　咻啪......
　　稚手牵托时，却将将只把皮弦拉动了半尺，羽箭不得张飞，离弦后仅是软塌塌地划出道弧线，继而便歪歪扭扭地跌落于一丈开外处。
　　“不对不对，该是这样。”
　　白雪故作无奈地拍了拍脑门儿，再拈箭羽，凑过身，自后半环了她的肩背，指弓而道：“凡射，执弓必中，再把之中，且欲当其弦心。”
　　说话间，却看白雪只一手覆了小人儿的手掌，直臂举弓，再是拖着她的另手二指，开弓张弦。
　　“取箭当以手覆拳，令指第二节齐平，以三指捻箭三分之一，加于弓亦三分之一。左手头指受之，则转弓，令弦稍离身，就箭，再是右手寻箭羽，下至阔，以头指腹节当阔约弦。”
　　语毕，只听软弦嗡动，二人手内的羽箭已然稳稳插入了草把心口。
　　“懂了么？”
　　“嗯......”
　　白雪不意她竟会开口，一时倒是愣了一愣，旋即面上笑意更甚，“可要再试试？”
　　“嗯。”
　　小人儿似也来了兴致，抬臂学着白雪的样子，引指约弦。
　　啪嗒……
　　廊下汤炉突的一震，却是叫着箭支射了个正着。
　　“噗呲......”
　　白雪一时难忍笑意，待得轻笑出声，又自觉不妥，忙是借口拖了人走过一旁，强将她按入席内，说道：“我名唤白雪，想来你应该也知道了。可我却还不知你叫什么。”
　　小人儿盯着白雪的脸再是沉默不语，半晌后，才低声怯怯道。
　　“爰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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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人.有所见】
　　“咳咳咳......”
　　药汤氤氲，自瓦罐中析出，浅盛半盏浓黑。
　　侍药女婢不敢耽搁，几步急跑将之送入房中，膝步奉上。
　　“白姐姐究竟是什么病症，为何这么些日子还不见好。”
　　毡毯之上，爰凤仪亦是跪坐于旁，接过药盏，浅吹几回，方是喂与斜卧于榻上的白雪。
　　“秋暮时与爹爹进山围猎，染了风寒，我这身子一时吃受不得，故而淹留于此，权作养病。估摸着开春雪融后便能大好，当不得甚么事。”
　　白雪拥褥而起，就着爰凤仪手内慢慢饮尽药汁，对了那女婢道：“此间无事，梅姑你等且先都下去罢。”
　　那名作梅姑的女婢得令，亦是识趣，引着众仆退身而出，将屋门复掩不说。
　　“走！”
　　白雪看得仆婢离去，眼内闪过一丝狡狯，把了被褥一掀，趿履下榻，牵着爰凤仪的手朝着屋角一处木牖走去。
　　“白姐姐这是要去何处？”
　　爰凤仪只看白雪这番举动，却是不解。
　　“今日难得雪住，你可愿随我出去作耍，一览这山间美景？”
　　白雪自旁取过件狐裘，递予了她，再将窗一推，翻身而出，径直朝庄外雪林信步走去。
　　山径积雪不多，看着似是有人打扫过，落脚处隐隐露着暗青石阶。
　　爰凤仪吃力地紧随了白雪的脚步急急追赶，谁知方转过个小道，前头那人忽是踪迹全无。爰凤仪心惊之下，脚下失足踏空，整个人身子一歪，旋即朝前跌去。
　　“小心了。”
　　却见白雪不知又是从何冒出，伸臂一扯，将将替她稳住了身形，再是一瞟她怀内狐裘，展颜巧笑道：“这狐裘是给你穿的，雪化时分最是寒冷，小心受寒。”说罢复是探手，自爰凤仪怀内接过狐裘，将她裹了个严实。
　　“嗯...有些长了。不过猎庄里再没和你身子的了，回头叫梅姑改改，你且先将就将就罢。”
　　白雪偏了脑袋，自她身上打量了几回，终是满意道：“走吧，春动日头短暂，过了午后或许又要落雪了。万一要是叫梅姑发觉咱们溜了出来，定又有一番唠叨。”
　　“白姐姐。”
　　爰凤仪却个伸手，紧攥了白雪的手掌，面有戚戚。
　　“我方才是去看了回前些日子设的陷阱。”白雪举手在她面前晃了一回，只见她掌中叮叮当当提溜着个兽夹，上头血迹犹新，“我闲时无事喜欢驯鸽，这大雪不住，山里猛兽无处觅食，日日去叼我那些鸽子，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
　　“可你的身子未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爰凤仪犹自担忧。
　　却见白雪笑得更欢，眨了眼辩道：“这不是还有你么？况且谁说的病中便不得出门的，我方才也说过了么，这病开春便会好的。”
　　说罢只将了兽夹往道旁一丢，回握着爰凤仪的手。两人一路姗姗，行至山腰一处亭中。
　　小亭陋陋，掩映于一山银妆之间，更显萧索。
　　爰凤仪躜行许久，面上少露疲态。白雪原便衣着单薄，此时喝出的热气已然化做了片片白雾。
　　软袍轻展，却是爰凤仪探手将了狐裘搭上了白雪肩头，二人相依而立，自亭内俯瞰山景。
　　只看山间天际茫茫，浮云并连落雪妆点一色。
　　“你可喜欢这处？我闲来无事时便喜欢到这来。爹爹常说，远观这山河辽阔，可使人心气悠远，可养浩然胸怀。”
　　却见白雪极目远眺，眼中所有所思，忽而说道。
　　“对了，话说回来，我日日这般你来你去的，也是无礼。不若今后我便唤你凤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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