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仙奇谈

　　一般来说，苗女要斗，只斗三样。

　　歌、舞、蛊。

　　其中，斗歌、斗舞是最寻常普通的方式，只要发起决斗的双方邀请同龄男女作为裁判，让裁判用他们双眼，用他们的双耳，判断出谁唱的更多、更好，谁跳的更美、更妙，最终通过多数服从少数的方式，觅得获胜者。

　　败者，按照规矩，须无条件的接受胜利提出的一个要求。

　　而那个要求，一般来说，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即便不能完成，也罕有人会计较。

　　但是，斗蛊则不一样。

　　蛊，是苗人出生之后，就必须养的宝贝，等于他们的第二条性命。

　　斗蛊，顾名思义，就是用蛊虫代替主人争斗，用蛊虫的血代替主人受伤，用蛊虫的性命代替主人牺牲，用蛊虫的一切……换来决斗双方的恩怨消。

　　所以，若非生死仇，一般不斗。

　　与二女相识、相处了多年，白苗寨里的人自然都很清楚阿桑与紫苏命里相冲，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在暗地里争斗不断。但是……在以前，二女哪会像今日这样，在众目睽睽下之，为了某事、某物撕破脸面，执意一比高低。

　　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究其原因，却只源自一人。

　　在场众人几乎同时看向东来，仿佛想用他们的双眼，去看出这个病恹恹的少年的身上究竟蕴藏着什么魔力，竟能让紫苏、阿桑如斯失常。

　　可惜的是，他们看了许久，东来还是那个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的东来，压根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而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想起了一件事，不禁苦恼起来——倘若二女执意决斗一分高低的话，那他们势必会成为这一战的裁判。但是，无论是阿桑或是紫苏，她们都是寨子里公认的天之骄女，不但容貌出众，歌舞更是一绝，就凭他们的肉眼凡胎，恐怕是难辨高低啊！

　　正当众人处于两难之际，身为始作俑者的阿桑却是一脸得意。

　　俗话说的好，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敌人。

　　通过这些年的明争暗斗，阿桑心里可是十分清楚，紫苏不但极好，而且还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女子，她的好胜心极强，最受不了旁人明面相激！

　　尤其，是身为宿敌的自己。

　　只要针对这一点，这个宿敌……还是蛮好对付的。

　　“紫苏，虽说阿桑很讨厌你。”阿桑霍然转身，直勾勾的望着紫苏，逐字逐句的道：“但不能否认的是，你的歌、舞都不在阿桑之下。”

　　“若要凭歌、舞分出胜负，那就算我们不眠不休，斗到明天、后天，也未必有结果。”

　　“阿桑还要去照顾东来哥，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你玩下去。所以……我们速战速决，就斗蛊吧！”

　　话音一落，全场寂然，静的连地上蚂蚁爬过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可当下一秒来临，哗然声却是轰然而起，接连不休，犹如从千丈高空落下的瀑布！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尚未下定决心，待会儿是要支持活泼、动人的阿桑，还是支持美如仙子的紫苏，这场梦幻一般的决斗已从极致的华丽变成了残忍的血腥。

　　在众人的心碎声中，东来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阿桑的手腕，喝道：“阿桑！你别胡闹了！”

　　“蛊虫，对你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宝贝！若要斗蛊，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啊！乖，听东来哥的话，今天我们就不比了。”

　　然而，阿桑似乎还没意识到斗蛊的严重性，听完东来的劝说之后，依然梨涡半挂，若无其事的道：“东来哥，你是最了解阿桑的。你应该知道，阿桑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的。既然今天阿桑敢提出斗蛊，自然是有阿桑的打算，东来哥……你就放心吧！”

　　说罢，阿桑将手拔出，悠悠地走到紫苏面前，侧首问道：“怎么了？你不敢了吗？”

　　紫苏没有回答，似被镇住。

　　可是，她看向阿桑的双眸里分明有火星炸出，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了四周。

　　“阿桑妹妹。”

　　半响之后，紫苏红唇轻启，可平日吐气如兰的她，而今却充满了火药味，“你要怎么斗呢？是不死不休，还是......”

　　“若要斗蛊，自是不死不休。”

　　阿桑语出惊人，吓得苗寨众人以及东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大变。

　　东来强忍着怒气，就要再度上前阻止阿桑。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阿桑又摇头晃脑的继续说道：“但是……现在仔细想一想，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把事情闹得那么大。”

　　“而且！”阿桑朝着东来投去一眼，轻笑道：“若与你死斗，东来哥定不会允许。”

　　“既然如此，这场决斗就简单一点吧。”阿桑收回目光，同时伸了个懒腰，说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蛊虫自然也不例外。”

　　“紫苏，不如我们各挑一种蛊虫，用以进攻或者防守。如果在半个时辰内，攻击方不能攻克防御方，就是防御方胜利。”

　　“反之，就是攻击方胜利。”

　　“这样的规则，你看如何？”

　　听完规则，紫苏秀眉轻瞥，暗自思量起来：如果是按照这个规则，那除非阿桑的‘蛊术’比我高深许多，能拿出特别强大的蛊虫。如若不然，想要轻松取胜，就只能去猜对方会使用哪一种蛊，然后选出克制对方的蛊。

　　只是，蛊有万千，怎能凭一念猜出？

　　“怎么要想这么久？”突然间，阿桑似失去了耐心，再次问道：“难道……你真的怕了？”

　　被阿桑打乱了思路，紫苏心中腾起了几分薄怒。但是，紫苏素来聪慧，心里很清楚这是阿桑的计策。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住情绪，又在阿桑的虎视眈眈下继续思量了一番，确定规则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点头同意。

　　紫苏道：“这个规则也算公平。那好，这场决斗我接受了。”

　　“不过……”

　　紫苏一顿，随即笑道：“规矩是阿桑妹妹制定的，想必早就做好万全准备了吧？既如此，为了公平起见，攻、守方的选择权就让给姐姐如何？”

　　“哼！真是一只老狐狸。不过，由你吧。”

　　听见紫苏反过来提出的要求，阿桑似并不意外，嘀咕了一声后，便点头答应了。

　　……

　　二女行事素来疾风迅雷，不做拖延，定下规则选好攻防之后，便一边与前来劝说的众人打着哈哈，一边赶回屋子里挑选待会儿要用上的蛊虫。

　　片刻之后，二女已准备就绪，各自前往商量好的一片空旷之地，将闻讯赶来的苗寨众人当成墙壁，筑成一个擂台。

　　看着站在‘擂台’中心的二女，身为‘赌注’的东来大感头疼。

　　但事已至此，已经闹得寨子沸沸扬扬，这场决斗怕已无路可退，不可逆转了。

　　东来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亲眼见证这一战结束，然后……确保她们两人不要再闹出更多的事端了。

　　擂台中心，阿桑美眸微闭，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身的精、气、神都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之后，方才睁开双眼，挺直腰板看向对面的紫苏，问道：“紫苏，可以开始了？”

　　紫苏螓首轻点，反掌一抬，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见状，阿桑不再迟疑，轻轻的一挥衣袖，一阵璀璨的金色光点便从袖子里涌了出来，在刹那间交织成一氲金云悬于身前。

　　“这是……金刚蛊！”

　　观战之人皆是见多识广的养蛊专家，只一眼，便认出了阿桑所祭出的蛊虫，顿时，目露精光，频频点评道：“这可是苗疆防御力最强的蛊虫啊！”

　　“是啊……虽说阿桑现在祭出的金刚蛊只有指甲大小，还属于幼年期，但其硬度也已经堪比金铁，足以抵挡一般的刀劈斧削；若是养到了成年期，那更是万法不破，水火不侵！”

　　一人叹道：“此蛊虽妙，坚硬无比，却没有任何攻击力，就连破开培育坯胎也做不到！”

　　“唉，想当年啊，我也尝试过培育金刚蛊。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无法准确的判断出金刚蛊幼虫成型的时间，晚了一刻帮助金刚蛊破开胚胎，导致金刚蛊幼虫全部腹死胎中。”

　　说着说着，那人声音忽变得低沉起来，就像在哭一样，“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还浪费许多珍贵的药材，哎呀……就连寨子里的老人也不敢轻易进行培育，我为什么要逞能遭这个罪呢！”

　　另一人闻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就你那半吊子的蛊术还想培育金刚蛊？失败了也是活该！”说罢，望向阿桑，敬佩的道：“‘天之骄女’就是‘天之骄女’，能人所不能！

　　“这样看来，除非紫苏能料敌先机，提前猜到了阿桑此战会祭出金刚蛊，并拿出金刚蛊的天敌，不然……绝无胜算！”

　　转过头来一看，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作为进攻方的紫苏也认出了阿桑祭出的蛊虫。

　　她先是一愣，继而双目放光，大笑起来：“阿桑妹妹，我们虽不是知己好友，但也算敌对了多年。”

　　“正如你清楚姐姐的脾性，姐姐也很清楚，你养蛊的本事！”

　　“你果然……没有让姐姐失望啊。”

　　言笑间，紫苏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足尖轻点地面，紫苏翩然而起，数十只黄豆大小的蛊虫趁机从紫苏的衣裳里溜了出来，绕着紫苏转个不停。

　　余光洒落，映在蛊虫身上，将蛊虫头顶上的那根满是锯齿的尖刺照耀的熠熠发光。

　　“破甲蛊！”

　　此蛊一出，众人惊叫连连，甚至比看见金刚蛊还要惊讶。

　　“可怕！可怕！这两人着实可怕！”

　　“先不说，阿桑蛊术高深，是我们白苗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就连紫苏也如此聪明！”

　　“虽然并不知道紫苏是怎么判断出阿桑已经培育出金刚蛊的。但是，在阿桑定下规则后，她就立刻想出反制之法，逼迫阿桑成为防御方。”

　　“事关东来，以阿桑的性子，自然不敢藏私，会拿出最强的防御蛊虫，金刚蛊！”

　　“紫苏定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拿出‘金刚蛊’的天敌‘破甲蛊’的！”

　　“是啊，‘破甲蛊’与‘金刚蛊’截然不同，此蛊虽有裂石破甲之力，可它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头顶的那根触角上，身躯十分脆弱。因此……只有遇到‘金刚蛊’这种只会防御，不会攻击的蛊虫，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

　　“此举虽十分冒险，但最终……紫苏还是赌赢了。”

　　“今日，阿桑败的不冤！”

　　破甲蛊一出，局势立即翻转，众人的态度峰回路转，仿佛已经认定阿桑此战必输。

　　可是，身处战场中心的阿桑却依然笑意吟吟，似乎毫不担心，“不愧是阿桑的对手，果然阴险、狡猾！”

　　“但是。”

　　话音一顿，阿桑柳眉竖起，战意盎然，“阿桑培养出来的蛊虫，每一只都非比寻常！”

　　“来吧！”

　　“让阿桑看看，你的‘破甲蛊’能不能撕裂阿桑‘金刚蛊’的衣裳？”

　　“口舌之利！”

　　闻言，紫苏冷哼一声，双臂朝着阿桑的方向一展。

　　“去！”

　　紫苏一声令下，那一直绕在身旁的数十只破甲蛊犹如化作了一把把利剑，在呼啸间，奋不顾身的冲进了前方的那片金云里。

　　嘶。

　　接触的瞬间，有衣服被撕成布条的声音响起，而后，那片夺目的金云竟被剑光无情的撕出一个口子。

　　阿桑的身躯，赫然暴露在缺口里。

　　见状，紫苏大喜，傲然一笑，“阿桑！是你输了！”说罢，中指一弹，紫苏将蛊术催动到极致，命令那数十只破甲蛊退出金云，彼此重叠在一起。

　　当数十剑重叠成唯一一剑，竟是威能暴增，爆发出比先前快上十倍的速度，直奔云中缺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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