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锦

　　木棉花开的四月暖春，慕容府后院满目都是如血的红色，招摇又狂放。

　　崔若曦正摆弄着刚采摘下来的木棉花，打算晒干了做药。

　　此时，乌金西沉，成片的橘光像绸缎一般笼在四方天之上，矜贵中充斥着不甚实在的华艳。

　　对崔若曦而言，这一日跟寻常没有什么两样。她本是燕京崔家的幼女，嫁进慕容府已经有六载了。六年如一日，就连时光也未曾给她如水的生活带来半点波澜。

　　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衡是她的夫君。本来慕容衡是云端上的人物，乃大魏朝太傅之子，当年也曾风流离骚，想嫁给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怎么也不会轮到崔若曦这个不受待见的家族幺女。

　　然，事情就是那么发生了。

　　慕容衡身患异症，致双腿残疾，昔日翩翩佳公子成了终日坐在轮椅上的人。崔若曦精湛于岐黄之术，也不知道慕容家是如何获知这件事的？！在崔若曦十一岁那年便登门求娶了。于是，崔若曦成了慕容家的半个童养媳，也是燕京最年轻的新娘子。

　　她名义上是慕容家的长媳，实则只是为了方便日夜照顾慕容衡罢了。

　　“大奶奶，您快别侍弄这些花儿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太爷和三爷，四爷他们都被抓了！几位奶奶还在前院哭闹不休呢。”丫鬟玳瑁发髻微乱，急急跑了过来。

　　玳瑁是崔若曦的陪房丫头，她比崔若曦还年长了三岁，当年崔若曦出嫁时，个头只到她的下巴，如今两人已经一般无二了。

　　崔若曦手微顿，似有疾风吹了过来，拂开了她手上的一片绯红花瓣。

　　还是发生了！

　　三哥哥不打算放过慕容府了？

　　玳瑁见她失魂落魄，清瘦淡致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愁色，她劝道：“大奶奶，少将军可能是在置气呢，谁不知道少将军最疼您了，只要您出面，大爷或许还有救。”

　　崔若曦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三哥——崔湛了。

　　他会同意么？

　　崔三少可是出了名的冷心无情。他连大哥都没放过不是么？

　　玳瑁继而又道：“少将军还在为当年的事记恨慕容家，若非是崔家被慕容府压制，您也不用未及笄就嫁给了大爷。可奴婢瞧出来了，大爷对您是真的好，这些年要不是大爷罩着您，前院那几房还不都骑到您头上来了。”

　　思及慕容衡，崔若曦的心抽痛了一下。

　　天光渐渐转为蟹壳青，崔家来了人，说要接崔若曦回府。她一阵沉默，当年将她嫁出来的是崔家，现在让她回去的还是崔家。

　　慕容府已经是大厦将倾了，崔家这个时候不应该避嫌么？

　　来人是崔家的婆子，崔若曦曾今见过，当年她进了慕容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崔家。一来是崔家没有将她当作女儿，二来也是因为慕容衡那些年病况严重，她抽不开身。

　　“这是七姑娘吧，哎呦.......都这么高了，老奴一眼就认出了您，这小模样倒是还没怎么变。您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老奴回去吧，将军和夫人都还等着呢。”程婆笑道，眼角已经长了一堆褶子。

　　程婆是崔湛的奶娘，在崔家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她亲自来接崔若曦，也不知道是崔家的意思？还是三哥的意思？

　　崔若曦少言寡语，性子极为安静，她现在无处可走，若不离开慕容府，就只能等着被抄家充入官奴了。她还特意准备了一瓶鹤顶红，却被慕容衡悄悄带走了，他还说：“傻姑娘，你不会有事的，记住了，离开慕容府之后，再也不要回来。”

　　他总是为她着想。

　　崔若曦觉得必须要见三哥一面，或许他还念及着往日的半点情分，能放过慕容衡。

　　转眼，天色已黑，马车外挂着一盏羊角琉璃灯，清浅的光线透过薄纱的帘子，隐隐灼灼的照了进来。崔若曦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当马车在一处私宅停下时，她诧异的看着程婆，“不是说要回崔家么？”

　　程婆尴尬一笑，上前扶住了崔若曦，“七姑娘别急，一会少将军会跟您解释清楚。”

　　是三哥要她来这里的？

　　崔若曦虽出生名门，但她这小半辈子就像是浮萍无根，寻不到任何依靠。慕容府也罢，崔家也好，都没有给她归属感。她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幼时，只有三哥待她最好，可后来她嫁人了，三哥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以为就连三哥也不要她了。

　　宅子很大，处处华灯高照，院中更是繁花似锦。崔若曦没有心思观赏三哥的私宅，她被人领入一间寝房时才回过神，而这时门扉一合，程婆又不见了。

　　屋子里有股子淡淡的清香，大红的火烛正腾起寸许长的火苗，扑扇了几下又平稳了下来。崔若曦坐在外间的黄花梨木的圆椅上，静等着她的三哥。

　　不知道三哥还能不能记得她的样子？

　　沙漏声稀稀疏疏，崔若曦等了良久，久到再也坐不正了。当她清醒的那一刻，突然察觉到脸颊上一阵轻痒，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站在她面前，这人正俯视着她，他只着雪白色中衣，领口是大开着的，健硕上的胸膛上还有大滴的水珠缓缓滑了下来。此人鬓若刀裁，眼眸深邃，五官极为立挺，最让崔若曦过目不忘的是他深深蹙起的眉心。

　　她的三哥一直是这样。

　　崔若曦一个深呼吸就闻到了皂胰子的味道，她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半晌才吐了几个字出来，“...........三哥。”

　　崔湛眸光痴迷，带着薄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崔若曦脸上划过，他低着头，喃喃道：“若曦长大了，怎么见了三哥没一下就认出来？三哥可是要生气了。”

　　他嗓音低沉磁性，像是从夜色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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