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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匆匆，转眼间到了元武十一年，三月。

　　蒙皇恩，此时身怀六甲已有五个月的沈贵妃由一队精锐禁卫军护卫，踏上回家省亲的路。姬丹是这样想的，宫内争斗无论是他与他那位被权利迷住眼睛的母后，亦或者是各个嫔妃与其背后的势力。他实在是无暇再分心抽调人手保护她。扬州天高皇帝远，却是沈夫人地方，母亲总是能保护好自己的子女。

　　却不想，四月，沈璧君即将抵达扬州之际，她却在半路上被人截走，三百禁卫军侍卫，三十个宫女，还有姬丹特意派遣的几名暗卫，全部被屠戮于扬州城外一处官道上。橙粉色的纱幔被血迹喷溅以后染成了暗红色，因为天气炎热，尸体腐化的迅速，三百多具尸体惨烈的暴尸荒野，无数苍蝇蚊虫光顾。似乎是为了立威一般，一张写着，好爽好爽，杀鸡杀狗不如杀人，抢金抢银不如抢美人，萧十一郎字，的血书被放在原本属于沈璧君的轿子中。

　　扬州知府在接到报案人消息当场就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还是师爷心思活络，赶紧把这一消息同时送往了沈家与京城。又派了衙役与仵作又去市场找了屠户借了板车。

　　沈家庄。

　　当沈飞云听了衙役送来的消息，整个人瞬间就呆坐在了椅子上，萧十一郎与她沈家庄无缘五仇，为何要截杀她的女儿，难道他是天宗的人？

　　在她陷入思考中，衙役见已经把消息送到便转身离去。却是没过一会，有侍女慌张的跑来，手中拿着一沓散发着血气的纸张。“夫人……不好了……我从后门发现的，平时去采购的小丁被人杀了，手中就拿着这个。”

　　沈飞云强撑着心神，几步走到侍女面前，抢过她拿着的一叠纸张，当画面映入眼底，她的手一抖，一叠纸全部散落在地上。

　　哥舒天，真的是哥舒天。

　　脑海中关于少女时期与那个人欢度的时光与发现他背叛自己与师妹在一起的画面交叠，自己哭着嫁给沈劲风与婚后与之点点滴滴相处的画面同样也穿插在其中。沈飞云捂着胸口，一时间气血上涌。

　　沈璧君是在一阵香气中醒来的。缓缓坐起身，她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雅致的房间中。身上原本华丽的宮装被一席淡雅素静的白色衣裙替代。

　　她微微蹙眉，回忆着自己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却发现，当时她坐在轿子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便昏睡过去了。下意识的手覆盖在小腹上，微微凸起的感觉让她心中略微安心了一些。她的孩子还在。

　　穿上摆在床榻边的鞋子，她走到桌子前。桌上有一套十分精巧的摆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的俯视图，在院落的房间中，有一个约莫拇指大小，小腹微凸的白衣人偶。

　　沈璧君一眼就被吸引，她伸手拿起，发现人偶上绘制的衣衫正与自己所穿的素白色衣裙相似。难道她变成人偶了吗？放下可能是代表她的人偶，她又继续看向桌案上的摆件。

　　在白色人偶房间的隔壁，还有一个头发乱糟糟，有着大胡子，衣着灰扑扑的人偶，看着就像萧十一郎。而在这两个房间外，则是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湖边有一棵垂杨，垂杨下摆着一局棋，棋盘边坐着一红一绿两个小老头。

　　沈璧君在原地站了一会，目光变得幽深，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去推开房间的门。

　　暖暖的阳光倾泻而入，沈璧君的心却冷了。在距离屋子外大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湖，湖边有一棵垂杨，垂杨下有一个棋盘，棋盘边坐着一红一绿两个小老头。

　　几乎是与她同时，在她隔壁的房间，同样有人推门而出，那是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年纪大约二十岁多一点，头发有些乱，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上还带着几个洞。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明亮的摄人心魄，灿烂的犹如暖阳。

　　“沈壁君。”

　　沈璧君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微微侧过头，她看着那个有些陌生的男子，犹疑着道。“萧……十一郎。”

　　“是我。”萧十一郎笑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被人刮掉的胡子。似乎有点不适应。

　　“我们是变成玩偶了吗？”

　　萧十一郎道。“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沈璧君看着面前男子掷地有声的回答，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

　　萧十一郎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微微别过脸，道。“我打算去看看这里到底是怎样的，要一起去吗？”

　　沈璧君抿着唇，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一个认识的人在身边，总比她一个人茫然无措要安心的多。

　　沿着院落中的小路前行，一直走了许久，期间也见到了一些男男女女，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中十几二十年成名的侠士，也不乏一些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子。

　　然而无果。得到的讯息并不多，只是知道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突然陷入沉睡，再次醒来便在这里。而这里被称之为玩偶山庄，因为他们都是哥舒天的玩偶。他会在高兴的时候给予人无上的荣耀，财富，美人，也会在暴怒的时候杀掉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人。

　　“我们该怎么办？”沈璧君看向萧十一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身旁这个男人。明明他们其实并不算很熟，若是一定要定义，只不过是认识。

　　萧十一郎耸肩，双手一摊。“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的。我不相信这是一个无法离开的地方。既然有人能把我们送进来，那一定能出去。”

　　“但愿。”

　　有清风拂过，湖泊上泛起阵阵的涟漪，萧十一郎抓了抓自己的耳朵，目光无意识的瞥向右边。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同样一身素白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不及沈璧君美丽的十分之一，但那是相对比之下，若是只单看的话，她无意是漂亮的。她站在那，眉眼微垂，任由身旁的人说什么的，都不为所动。

　　沈璧君注意到了萧十一郎的异样，她略微诧异，随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种怪异的情愫浮现在她心头。那个白衣女子她无意也是见到了。只是对方的模样虽然与她不同，却在一举一动都让沈璧君有种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的错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这一刻内心的波动，是愤怒？还是无奈，亦或者是觉得尴尬。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忽然发现这玩偶山庄还是挺有趣的。不知道一会会不会出现个什么萧十二，萧十三的。”

　　“我忽然累了，失陪了。”

　　“沈……”望着沈璧君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萧十一郎握紧了拳头。他无意是喜欢沈璧君的，她真的很美，这个世上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美人。喜欢她，所以想要待在她身边，想要保护她。而他也隐隐察觉到了沈璧君对他的态度与最开始不同。可更多的设想，比如说在一起。萧十一郎实在是不敢。

　　是呀，他不敢，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十一郎也有不敢的事情。他不畏惧世人的流言蜚语侮辱谩骂，也不怕天子震怒伏尸百万，他只是害怕幸福会转瞬间成为泡影。

　　他是个不幸的人，所有太过靠近他的人，对他好的人，最终都会死。他害怕沈璧君会死，只要这个念头浮现，他就觉得无法呼吸，连心脏都会疼。

　　接连几天，萧十一郎故意让自己变得很忙碌，他故意不去理会沈璧君，而是去与那些早已麻木不堪的人赌钱，赌命，赌人，套情报。这个时候，那位叫做阿宁的姑娘就会微笑着站在一旁，眼中似乎是有鼓励。

　　他总是能在宁姑娘身上看见沈璧君的影子。而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沟壑越是裂开的深邃。如果他找不到离开这里的办法，那么沈璧君与他就会永远的困在这里。
　　永远的在这里，这是多么美妙的词语。除了失去自由的代价。

　　沈璧君最近常常坐在房间外，湖边的垂杨树下看那两个小老头在下棋。接连几天，他们一直在重复着同一盘棋。当天光亮起，他们便坐在那，直到月上眉梢。次日又复。周而复始，仿佛不知疲倦。

　　可是，沈璧君仍就知道，他们是人，而不是什么鬼魅机械。那两个小老头总是在身上不经意的地方做着一些微小的，与前一日完全不一样的打扮，比如那个红衣老者，第一天他鬓角上的辫子打了一个死结，而第二天却打了一个蝴蝶结，第三天，微微束歪了一点发髻。

　　她时常一边看着那张她已经记得七七八八的棋盘，一边想关于自身的处境。她想离开这，却又不想离开。
　　每当与萧十一郎相处，她心中那份关于自由的念头就会无法压制的想要窜出。羽嘉对她的好，对她的爱，她全部都知道。但是没有自由。与他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冷静与自持，一句无心的玩笑都会成为他人抓住你把柄，杀死你的利器。
　　她实在是心力憔悴。

　　时间在沈璧君的挣扎与萧十一郎的躲闪之间度过。而当他们在玩偶山庄挣扎的这段时间，扬州城中。一场大火，沈家庄付之一炬。无一人幸免。手法与数日前城外的那一场血腥屠戮一致，所有人都是在陷入了昏迷之后被一刀毙命。

　　大火发生在后半夜，等到打更的更夫发现，去通知了县衙，再有人匆匆赶来救火，直到大火被扑灭，只剩残垣断壁与烧焦的尸体。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沈璧君的省亲队伍被截杀的二十天以后。时间到了元武十年，四月初。

　　沈璧君觉得自己闹情绪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可她还是跑出来了。当她看见那个与她气质十分相似的宁姑娘亲吻萧十一郎的那个瞬间，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爱上了萧十一郎。

　　但他们是不可能的。

　　她已经嫁人了，甚至她嫁的人还不是寻常人家，而是这个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男人。她觉得十分痛苦，为什么她不能更早一些遇到萧十一郎，或者干脆不与他相识。对立的两种念头撕扯着心魂，一个在说，听从自己的心，去告诉萧十一郎，你爱他，一个则是在说，你已经嫁人了，是沈贵妃，只要生下孩子，你便会成为皇后。

　　忽然，一阵喧闹的声音传入耳中，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但沈璧君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是谁。她整了整衣服，收敛眼中那些痛苦的情绪，露出微笑，朝着声源走去。

　　沈飞云冷冷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孩，她冷声道。“去把逍遥侯叫来，藏头藏尾的做缩头乌龟吗？”

　　小公子撇了撇嘴，勾起一抹坏笑。一开口，清脆的声音如珠如玉。就听她道。“沈夫人，你以为这是你的沈家庄吗？这不是，这里是玩偶山庄，你们都是我师父的玩偶，在这里，你没有权利去要求我们怎么做，只有我们要求你怎么做。”

　　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小公子叹息。“给你的忠告，收起自以为是吧。如果只会嚷嚷的话，只会在这里死的更快。”

　　“你！”沈飞云掌握沈家庄大权多年，早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脾气，被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折辱，她气结。抬手就想一掌拍过去。

　　却不想，小公子的身旁忽然出现了几个如鬼魅般的黑衣人挡在她面前。

　　隔着人墙，小公子又是叹息。“都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却不想沈夫人是一点都不会审时度势。”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她离去的时候，正巧沈璧君赶来。与之错身而过，小公子脸上又挂上了笑。

　　玩偶山庄中的日子无意是痛苦又甜蜜的，因为有萧十一郎。因为她发现他们是互相爱着对方的。只有在这里，她才不是沈贵妃，而是沈璧君。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无所顾忌的爱上萧十一郎。
　　渐渐的，玩偶山庄中的人开始叫她沈夫人，也会在萧十一郎陪着她散步的时候笑的暧昧戏谑。偶尔调侃几句，是男是女。偶尔是说萧十一郎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娶到她这样的美人。

　　她期盼着能够逃离囚笼，又同时不愿意离开。这是一场脆弱的却也美好的梦，一旦离开，梦就会醒，现实仍旧会残酷而血淋淋的摆在她面前。

　　可梦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

　　看天气已经到了六月中，接近七月。那一天，忽然吵杂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沈璧君很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很快，她的想法变成了现实。她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男人。

　　怔怔的看着男人就站在距离她十几步之外的地方，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遥远的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这个时候，她该冲过去，抱紧他，可是脚步怎么会这么沉重？

　　“壁君，我来接你回家。”

　　微光里，沈璧君看着自己的夫婿，忽然泪流满面。

　　“壁君，你还好吧，我发现玩偶山庄忽然变得……一团乱……你母亲和逍遥侯好像一起坠崖了……”萧十一郎的声音渐消，他站在沈璧君的另一侧，与姬丹，一起把沈璧君夹在了中间。

　　她就像是站在天秤的中间，她的选择关乎于天秤终究会在哪一侧下沉。

　　擦拭了流满面颊的泪水，沈璧君对萧十一郎轻轻点了点头。“我没事。”她说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姬丹。

　　“我们回去吧，羽嘉。”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十分陌生的声音如是说。

　　元武十一年，七月。

　　遭受惊吓的沈贵妃在扬州城早产，诞下太子，次日血崩而死。皇帝悲痛万分，追封其为皇后，且发下誓言，今生不再立后。

　　以上，这是官方说法。

　　事实上……在扬州城分娩以后，这位前沈皇后还活的好好的。正在江湖中化名沈思，寻找萧十一郎。她虽然是随着帝王回去了，却在诞下儿子以后，不顾身体，祈求帝王放她走。

　　她是这么说的。

　　“羽嘉，从今以后，就当我死了吧。”

　　“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也不会是个好母亲，更不能成为一国之母。我的心魂全部都被爱情与自由占据了。”

　　“我承认，我是爱过你的，但是太累了，那些规矩和阴谋诡计磨灭了所有的爱，也让我的灵魂枯萎，直到遇到他，在玩偶山庄的日子，我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

　　“……”

　　等等，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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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师兄的小番外。

　　天子，九五之尊，孤家寡人。

　　姬丹对此深有体会，他的父王一生风流，子女无数，然而最终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而活下来的皇子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有一个十分厉害且善妒的母后，他的那些兄弟，甚至父王后宫一些受宠的妃子，一个个，都是死在他那个母后的手中。

　　自幼，他就是知道，自己会成为天子。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傀儡天子，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在他母后手中的那种。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曾在父王弥留之际问过对方，为什么纵容母后，父王只是笑笑，说因为爱。
　　他的父王说，曾经他的母后作为金鹏王朝的长公主，也是个一位温柔善良的美人。只是后来国破家亡，她变了，而正是因为改变，所以他的父王才会一次次在其他人身上去找那种失去了的东西。却最终只是害了更多人……

　　姬丹对此嗤之以鼻，爱情，天子无情。只有无情才能保证江山稳固，亲情和爱情，这些感情都只会带来无尽的厄难。

　　他多少次笑着喝下母后送给他的，带着毒药的补品，而后在深夜呕吐。亲生母子尚且如此，他人更无法抱有期待。

　　维持着浪荡的笑容，出入风月场，赌场，猎场，假装无心政务，暗中从师傅手中夺权，积蓄自己的势力，挑拨堂兄弟之间的关系，重用通敌叛国的傅宗书，利用他和诸葛正我的争斗，削弱朝廷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爪牙，安排自己的人进去，权衡利弊，制衡朝堂。

　　他认为作为君主来说，自己不算太好，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家伙。

　　沈璧君的出现稍稍让他有点诧异，但她出现的刚好，既能掩护自己的一些真是目的，也能成功气到他那掌控欲十足的母后，更重要的，他确实喜欢她。

　　她的心像是琉璃一样晶莹剔透，真的很吸引他。他忽然懂了为何父王会纵容母后多年，明明那么多次他都有办法抓住她的把柄，而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一旦爱上了什么人，总会忍不住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他努力克制，尽量不要让这种情绪太多外露，却还是差了一点。

　　那个叫萧十一郎的人出现以后，他知道，但是仍旧假装不知道。萧十一郎是浪子，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沈璧君确是笼中鸟，一旦离开笼子，得到自由以后，很快就会死。他们不是同路人。

　　他自信沈璧君会在他身边，却没想到会有玩偶山庄的那场变故。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扬州，却还是发现自己晚了。当见到沈璧君泪流满面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沈璧君终究还是宁愿死也会选择自由。

　　他舍不得她死，这种名为爱的东西真的使人心醉神迷。如果他不是天子，而是任何一个人，他也都不会这样，可偏偏他就是天子。也许这是命运？他想。

　　权利与爱情，他的答案毫无疑问。

　　纵然不舍，他尊重她的决定。

　　给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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