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马戏团的黑夜

　　微风四起，拨云见日，九月难得的艳阳天。
　　图书馆是个朝阳的好地方，方未艾常常说选房子客厅的采光就要像图书馆一样好，光线笔直明亮，就像现在阳光笔直地透过图书馆干净的玻璃跳跃在方未艾的脸上，倒是略扰她清梦，许久未做的梦，此时的确不怎么愿醒来。
　　将醒未醒间一道阴影适时地笼罩了她，没了阳光的侵扰她便也迷迷糊糊舒了眉继续会周公去了。
　　纪憬逆光站着，垂目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的眉眼依旧熟悉，头发比以往短了许多，皮肤白净，睡着时樱桃色的唇会微微嘟起来，葱白的手指还无意识捏压着睡前拿着的中性笔，笔尖轻轻在白纸上点着晕出一小点黑墨，而她的手下压着的白纸上用中性笔寥寥几笔勾出一个年轻男性的肖像，纸上的男生星目微双剑眉扫尘，鼻梁挺拔薄唇微抿，颇有大众脸的风范。
　　不过，纪憬看着那正好点于左眼尾斜下方的笔尖，摸了摸自己左眼尾下的那颗不知算是泪痣还是美人痣的小黑痣，评价这画形不到，但意到了。
　　日光不去，纪憬站着遮日光也不嫌无聊，就这么看着趴在桌上安静睡着的女孩，两年多未见了不见还好，一见就似着魔一般，怎么都看不够，却忽见方未艾眼角沁出一点盈亮。
　　啪，一滴，正滴在画中人的鼻翼间。
　　啪，又一滴，慢慢在纸上晕开，模糊了线条。
　　像是在纪憬的心底开了一个小豁口，满满的情绪席卷，他从来都见不得她哭，条件反射就想伸手去接住下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却在将要触上她的脸时堪堪停住，慢慢蜷上手指收回手臂。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又是微风四起，遮云蔽日，方未艾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醒过来，腹诽这图书馆九月份还打温度这么低的空调，N大真是有钱啊有钱。
　　揉揉迷蒙的双眼，略有湿意，她做梦了？竟还哭了？
　　好像是做梦了，梦到她高一的那个夏天的夜晚与他并坐在草地上，他说日后等他们结婚让自言和自语给她当花童。
　　哦，自言和自语是他团里两只暹罗猫，一只白身黑脸一只全身通黑，很有灵性，表演跳圈甚有一手。
　　拿起被自己压出褶皱的白纸，上面的画被有盐分的水晕了线条，画上本来面无表情的脸莫名地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忧伤，方未艾又打了个哆嗦，把纸折了折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拍拍脸，好不容易从播音主持专业转到艺术设计专业，同大一就是艺术设计专业的同学差了一年的课没上，得好好看书补补课程。
　　学习啊。
　　看书啊。
　　奋斗啊。
　　方未艾絮叨着认命地拿起旁边一摞书中的一本《西方美术理论》，慢慢啃着。
　　啃了没几分钟，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亮字：楚大腿。
　　方未艾四下里看看，九月份刚开学，图书馆并没有几个拼命分子，便也懒得出去悄悄缩到桌子下面接了电话小声道：“哥，怎么啦？”
　　“在学校？”
　　“恩。”
　　“邱水打电话说妈的画展被人砸了。”
　　“砸了妈咪的画展？！”方未艾觉得有点不可置信，虽说她家关系网主要不在N市，但单就她妈咪画家楚卿的盛名以及X市方家夫人的名头，也少有人傻到没事去砸她的画展。
　　“恩，你也知道妈那缺根筋的性子，画展离你那近你先去看看，我在路上了，有点堵车。”楚少言握着方向盘食指无意识地缓缓敲打，稳稳地对方未艾说着。
　　“好。”方未艾说着挂了电话把《西方美术理论》一合往那一摞书上一扔，双手合十对着那一摞七拼八凑找来的书嘟囔着辛苦图书管理员小哥哥了，我急着走就不亲自把你们一一归位了。
　　有模有样地忏悔完了才扯着书包带子匆匆而去。
　　微风再四起，窗帘角飞扬，日光重返，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书架后慢慢走出来，再站到刚女孩离去的桌前，弯腰拾起干净的垃圾桶里仅有的那张折起来的白纸。
　　纪憬展开白纸眸色沉沉地看了一会，复又折起收进口袋中。
　　扬眼从窗户望去，只见方未艾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下着图书馆前的楼梯，阳光下像只看见胡萝卜的兔子。
　　花季年纪，正值青春。
　　她长大了。
　　纪憬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揣着兜里的画也回首向外走去。
　　秋日私语归来日，近乡情怯犹梦中。
　　阿兴，你可是还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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