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坑爹造假

作者:芥子灯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二章往事


      十三年前,京城。
      “话说那唐玄宗来到那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山之上,见那玲珑楼阁中绰绰约约有一仙子。你们猜怎么着?真是奇了!那妃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眉眼神态,竟与那已故的杨玉环分毫不差!”说到正精彩处,话音却戛然而止,台上坐的男子微微整了整衣衫,一清嗓子,假装不经意地环顾四周。果然,只见台下众人皆全神贯注瞪圆了眼睛,一根根脖子伸得整整齐齐,好似市集里排好队等待出炉的脆皮烤鸭。
      妙极!妙极!说书先生在心底称赞几声。不过这些老主顾,可比市集里那些鸭子肥美多了!

      眼光却倏地顿在一抹鹅黄的身影上,而那娇小可人的影子亦是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玉钗头,粉绢袖,烟眉如黛,双目似水,女子精致的五官纤尘不染,看在说书先生眼里,却是像年夜熬了许久的面糊,粘得自己半晌移不开眼睛。
      “接着讲啊,怎么停了?”好事者终于按捺不住了。
      说书人半晌才回过神来,收回如狼似虎的目光。女子自是注意到了,别扭地瞪了他一眼,可恰是这娇嗔的一眼,更是挠得说书人一颗心飞上了九重天!
      轻轻咳嗽一声,草草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了结了今日的篇章,便于一阵唏嘘声之中魂不守舍地目送着女子离去……

      说来也怪,那说书先生平日里最爱摆谱,时候不到,八抬大轿也抬不来他的半句话,可自那日之后,他却莫名勤快了十二分。告病推脱的次数大不如从前多,有时竟也会偶尔友情馈赠那么一两段。
      勾栏老板自然是乐开了花,只是纳闷儿这多年的懒病如何说好便好了?
      “再后来的事情,则顺理成章得多,说书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很快便俘获了美人的芳心,两颗年轻跳动的心聚在一起,若再讲下去,恐怕便只是一段狗血的风流佳话!”
      “哦?我倒很好奇,那男子同那女子是否终成眷属?”陈云先颇为好奇地追问道。
      “终成眷属?唉,其实并未!”我叹口气,继续道:“谁想那女子竟是官僚之女,他爹爹位高权重,自是不允许爱女同坊间小子有任何关系。穷小子心灰意冷,索性卷卷铺盖,离开了京城这烟花之地。还乡途中,还意外地拾了个儿子,将其扶养长大,当了倒霉爹爹。你看,后面的故事,便没那么美好了,因此我本不打算同陈公子讲的!”
      “倒着实令人惋惜!小生倒好奇,不知那说书人是真有其人,还是说只不过是道长一时兴起,随口编造的一个故事!”
      妈的,陈云先,你还真是守口如瓶啊!
      我幽幽道:“是真是假,陈公子恐怕再清楚不过了!哦,不,或许该叫云礿。云礿,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月色如水,他施施然立于小楼月明中,那一抹天蓝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扬起。
      回眸,粲然一笑:“你是何时确定的?”
      “今日中午。你记不记得,回客栈的途中,你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里有个贫苦人家出身的样子’,可我明明是未曾同你提起过我的身世的!”
      他有些诧异,随即释然笑道:“倒真是我疏忽了!”
      “非走这一步不可吗?”
      我总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舒展不开,于是每一句里,便都带上了几分哀怨,“你这般做法,是真不想同我相认了么?”
      他却未回答我,只是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我曾以为人定胜天,后来才发现,一直以来走走停停,都是事推着人,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便也不必再深究,索性随缘便是。”
      好一句随缘!他口气淡得像水一般,我心头蒙上了一层秋意。
      “所以你改个名字,再假装不认识我,便能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云礿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不再答话。
      沉默许久,我忽然忆起往昔,胸中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阿云,还记得吗,以前你曾对我说过一句‘你在’,我自此便真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离开。”

      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倔强。
      那时候我野惯了,逃课乃是家常便饭。屡教不改,夫子也懒得再管。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纷纷效仿,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夫子都将我徐子方视为眼中钉。
      而我们最大的乐趣,便是到山中林子里打鸟。摆脱了繁重的家务、大人的监视、夫子的絮叨,手一扬,石子搭上弹弓瞄准后再一松,一只鸟便应声而落。
      因为瞄得又快又准,我很快便成了一群孩子之首。
      那时最开心的事,便是整日幻想自己也能成为那挽弓射大雕的江湖英雄,有朝一日策马奔腾,看尽长安花。
      而英雄梦的第一步,或许便是拯救那个小男孩脱离苦海。

      十多岁的年纪,谁会愿意终日被囚于一间狭窄的书塾只中?于是每当大家兴高采烈地往后山跑去,便总有一张白玉雕成的小脸上,眉毛拧得快成了跟麻花,可却又从来只是轻轻咬着嘴唇,看着一群孩子小小闹闹跑出私塾。
      终于,作为对联事件的报恩,我扬扬眉毛,小声问道:“书呆子,你去不去?”
      素衣少年只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当真不去?”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弹弓,奸笑着道:“放心,你爹不会知道的!夫子他从未告过我们的黑状!”
      小孩沉思许久,终于犹豫着点了点头,松开了那咬得发红的嘴唇。
      也是那一次,我头一次知道了人其实是有三五九等之分,也知道了,夫子不想管我们,不过是不想浪费心血罢了。
      天气转凉,当看到那个矮矮的身影在萧瑟秋风之中定定跪了一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很多别样的滋味——焦躁,愧疚,不安……或许都有,又或者都不是。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眼中映出的是萧瑟秋风中的万里江天。他跪了一天,我便远远地陪着他站了一天。

      当天夜里,我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隔壁的房门,随后又迅速隐入周遭夜色中。
      看着那房门开了条缝,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来,环顾四周,又再次关上了。
      应该是回房睡觉了罢!
      我忐忑地走了过去,隔门低唤了一声:“云礿。”
      良久,寂静无声。我心头莫名地涌上一丝失望,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得门后故作老成一句:“我在。”
      七月流火更胜三春晖。
      只可惜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罢了,忘了便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我怅然地摆摆手,寻常旧事也不必再提。
      “若是我还记得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的手愣在半空。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唤我一声云礿。”
      那人转头,与我四目相对。
      心头涌上一抹狂喜。
      在我印象中,云礿无论何时,总是皱着眉头板着他那张死人脸,看不惯这个不满意那个的,若想从他脸上读出点别的情绪,也无非便是装模作样、幸灾乐祸云云。然而此刻他微眯着眼,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眸中却有一汪盈满繁星的春水。
      阑珊月色中,他素净的衣,如墨的发,还有眸中似有似无的笑意,都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般深深烙在了我心头。
      多年之后,梦醒十分时时反顾,犹有旧时的意味留存。
      “阿礿……”我轻唤。

      “只是时光已逝,便不再回头,那些终究是些陈年旧事了!”眼中温柔褪去,他又做回了那个冷面书生。
      这话宛若当头一棒,我呆若木鸡。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多提无益。”书生面无表情缓缓道,“你我本应就此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
      “为什么?难道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吗?”
      书生忽然极其自嘲地笑了:“以前的事?你说的,是我爹死的事?”
      “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开来。
      似是忆及最不想回忆的往事,书生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是啊,我那个保受全村人诟病的爹,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死了。在你们共享天伦之乐时,他便一个人躺在阴冷潮湿的山坡上,任寒露沾巾,甚至死后依旧要遭受世人唾弃,不得安眠。”

      我呆呆地,脑袋一片空白。云礿这话像是把利刃,一下一下朝我心窝里狠狠地扎。
      我终于认清了现实,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独自承受——父亲的死讯、冤屈、仇恨……心中终于涌上一抹绝望,我忽然意识到,阴差阳错,我与云礿之间其实早已隔了一座天堑。
      而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叔叔,那个喜欢罚跪云礿,却将我视如己出的云叔叔,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长眠于地下。
      我以前常常想,是他抢走了自己父亲的一切,间接夺去了父亲的生命;而却不知,或许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辜受牵连的刀下亡魂。
      我心中忽然一阵悲凉,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我与云礿,注定不能成为一路人。
      正如云礿所言,一直以来走走停停,都是事在推着人。
      “好吧,既然如此,那阿礿,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此刻只能强颜欢笑。
      “或许继续追查当年真相,或许继续呆在京城考取功名……又或许都不是?”
      他口气极淡,正如我与他二人,也都是雨中浮萍,身下唯有不系之根。
      “也罢,如此也好。只是阿云,你别嫌我话多,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再追究也无益,人终究还得往前看!”明知我没有任何的立场说这话,可心中一丝贪念告诉我,该留的,拼尽全力也要去留。
      “人命关天的事,岂能说忘便忘!”轻笑着说出这话,笑中却透出几分苍凉。
      我心忽然揪紧。
      他这话说得很明确。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过去!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两代人的恩恩怨怨,岂能说忘便忘。
      飒然秋风自生自息,穿山过水,一阵一阵地拂面而来,扰袖弄摆,也一阵一阵地将我吹醒。
      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

      我心底有个声音喧嚣个不停,不断地提醒我:醒醒,已经完了!你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坏的莫过于他已命丧黄泉,从此我与他天人两隔罢了,可我唯独没有料到,造化弄人,有朝一日我与他再次相认时,竟会四目相望,相顾无言。
      此时此刻,我与他都觉得对方身上背负了自己父亲的半条人命,
      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两个半边天碰到一起,正好凑个整。
      水火不相容,不过如此。
      可我不想如此。
      厚着脸皮,我道:“良宵清光,此夜难再!云礿,这酒可是五十两银子的酒!你我之间尘归尘,土归土,恩怨归恩怨,这酒却是无辜的!若是要分别,先饮了这坛酒!不管前尘如何,这一行你欠我的,便也算是还清了,如何?”
      他略一思索,居然没有拒绝:“也好!”

      我打开酒坛,囫囵扔给他,心想,若你没接住,便怪不得我了!
      可惜,一坛酒却稳稳地落到他手中,半滴也未洒出来。
      无妨,贫道还有后招!
      他扬起酒坛便朝嘴里灌,琼浆玉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在月光下形成一条银色的小溪,再顺着脖颈完美的线条打湿了衣襟。
      我从未见他如此不羁,心中暗骂一声,妈的,就那么想摆脱我?
      老子偏不让你得逞。
      我连忙叫道:“诶哟诶哟,慢点!这可是五十两银子的酒啊,照你这喝法,都快洒了十两银子了!”
      他这才停下来,望了我一眼。他酒量确实好,半坛酒灌下去,顶多也就是面色微红!
      我曼斯条理地嘟囔:“云礿啊,这好歹也是五十两银子的酒,你也给我留一点罢!”
      他闻言,将酒坛递给我。我二话不说便朝嘴里灌去。
      我酒量本就不行,此刻半坛酒下肚,眼前已是醺得一片模糊,凭着仅存的一丝神志,我索性将酒坛一摔,身子一横躺倒在地上。
      妈的云礿,老子就是要耍赖!我不信我喝醉了,你还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岭的!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343720/1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