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虚浮

　　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这里生活，每天身边走过去的都是眼熟的大妈、阿姨还有姐姐们，她们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以及带他们去散步还有固定的时间学习，很难说得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不想对着他们微笑，因为别人笑得不真实，如果你也这般笑了，好像自己也变得恶心起来。

　　对，是恶心。

　　没有办法和周围的女孩子们相处得很好，包括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她们多数比她年长，不同的年龄层有着不同的团伙，她们都排斥她在外，不，不是她们不喜欢她，是她不想和她们混在一起！是的，她们也很恶心，甚至很讨厌！

　　有时候会被欺负，高年级的说起在外面上课的事情充满了骄傲，大家就应和着说什么很羡慕之类的话，她从不这样，她只是看着，然后就会被骂，会被打。她从不和她们打架，她只会在非常气愤的时候才选择反抗和抵挡。她觉得，如果和她们混到一起了，就和她们一样丑陋了，不够高雅和美丽。

　　她曾经见过的，那样一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漂亮的帽子，来这里选了一个女孩子，带走了她，她并不希望那个人选中自己，因为虽然她走路很优雅，动作很漂亮，包括她伸手指人的时候的指甲都很美，但是她抬高的头和眼神让小女孩很讨厌，非常不喜欢。

　　那样的蔑视，她认为那个陌生人没有资格！

　　她就是这样从三岁的冷眼旁观到了五岁的沉默寡言。这个时间里，等到五岁了，就没有人再关心她有没有吃到饭了，因为她已经足够大到不需要看护照管了。而从那时开始，她经常在午饭时缩在角落里没有吃的东西，后来她选择了在开饭前偷偷到厨房里偷到吃的，然后再带到她找到的一个秘密基地去吃。

　　那里是一个小的图书室，可能是别人捐赠的吧，大人的书和小孩的书都在一起，有安徒生童话，也有隋唐英雄传，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甚至有管理方面的专业书，书不多，非常杂。

　　她很喜欢那里，尽管很多字都不认识，却每天都会去，一本本翻看。

　　有一天她问了一个教课的职员也不知道的字的时候，在她说出准确读音和意思之后，她破准提前一年外出读书了。毕竟，院里的老师都只是在这里工作的职工，他们并不是很高明的学者，或者甚至，很多都是半文盲，在这里工作，是不需要什么文凭的，在很多年后她意识到这件事。

　　五岁的她开始念学前班，是预备班的意思，很多学校在那个年代都会开设，同寝的对此很不满，却因为她眼里的冷意和越来越吓人的疏离不敢靠近她，她们甚至怀疑她是个妖怪，因为她们好久没见过她吃东西了，可是她没有死……

　　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孤儿院，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孤儿，有的是父母双亡没有亲戚收养，有的是被父母遗弃，有的是直接被仍在院门口，没人说得出理由。

　　她开始关注到那个小孩子是因为她只是看着面前的东西却并不吃，她记得那个小孩子问过自己父母的事，她去查过了告诉她是父母双亡，女孩就没有再提过，甚至听到后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她看到小孩子爬下椅子走了，她的食物很快就被坐在对面的人抢走了。她知道，这里时常发生这种事，如果不把吃的留下，或许那个小女孩会在某个时刻被一群人欺负，小孩子之间的这种不太成熟的侵犯，让她有些胆寒。

　　可是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状况，这么一个社会下，在这样偏远的小地方，哪里有足够的食物和资源给他们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小孩子。弱肉强食，在哪样的社会都存在。

　　她看到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变得更加冷酷，眼睛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大，眼里几乎没有水光，可见的都是锐利，像刀一样划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她是在保护自己吧，为了吓退那些想要欺负她的人，于是把自己表现得更强大。

　　可是她又一次靠近去看到了女孩眼底里的神色，才知道那是一种对所有人的仇视和瞧不起，她很高傲，生存在这样的环境，却被逼迫得更加想要超出众人之上。小女孩永远都是抬着头的，目不斜视，看到了也不会搭理你，她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固执，让身为成人的她也惊讶，那么小一个孩子，能明白什么是信仰和执着吗？

　　有时候真的会自卑，看到那样一个小孩子，会自卑。因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守住的又是一份什么？珍贵吗？还是根本不值一提？

　　这样的自卑，在面对另一个小孩子时也会有，只是不一样，如果不深入考虑，不会觉得自卑，只是崇敬，虽然说那样看待一个小孩子好像有些可笑，但是就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无法回避这样的感情。

　　他那时候经常帮图书室的阿姨看管图书室，方便阿姨去做别的事，而他也可以一直泡在里面。相较于去上课，他更喜欢在这里看书。也因为这样，他总是错过每次的升级考试，浪费了大家提早送他去上学的好意。七岁的他，现在仍旧在上着一年级，巧合的在学前班考试那天碰上了而已。

　　他注意到多了一个同伴，在因为那个小丫头撞到了他这边的书柜，他凑过去看时正看到她抱着头瞪着书柜，口里还含着今天中午的午饭，是一小块的荞麦饼。他颇有些兴致，仔细看时发现女孩子眼里微微有泪光，是真的撞疼了吧，否则也不会那么大动静了。亏得她个子小，这么窄的过道她也依然伸展自如。

　　这以后吧，几乎是经常看到她，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可是从那天后一直都有来。

　　女孩子课业很好，偶尔会迟到之外，从来没有其他不良记录，开始有主动去关心的老师，在吃了闭门羹后也都只是悻悻而回，在办公室里偶尔也谈论两句，谁也不想和一个小女孩较劲，但心里都稍稍有些不愉快。

　　她的考试通过得很轻松，满分，顺利升入一年级。

　　那天寝室里的女孩子们真的愤怒了，无法忍耐的情况下，让她们对她的不满和她的漠视以及嘲讽的眼神的讨厌更加升级，于是她们在那天放学后在半路截住了她，她那天正赶着回去看书，或者偷偷去发现的小花园里散步，结果就遭遇了以一对五的劣势情况。

　　她记得是看到有个人对着那些人说了什么，然后大家都跑开了，丢下她一个人，头上有伤，身上很疼，腿也感觉断掉了。

　　“你没事吧？”她闭上眼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又问了一次，“你没事吧？”

　　很好听的声音，美妙的像是音乐，当时她只在食堂的收音机里听过那样美的声音。她睁开眼，她以为是她死了，天使来迎接她了……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她的外婆来接她了。可是她没有父母，没有亲戚朋友，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传说中的有着美丽翅膀的天使了。

　　纯洁的天使，会带着她找到快乐和光明的吧？

　　睁开眼的瞬间阳光也一并流入，男孩子蹲着身子伸着手，微微带着笑看着她。他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鄙视，更加没有虚假的喜欢，他只是那样淡淡的笑着，好像笑容就是他的表情。

　　完全移不开眼睛，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虽然知道是个男孩子，还是惊艳得不行。

　　她拉住他的手时发现是暖暖的，稍微有些失望，可是却有种很温柔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起来，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友善的把手伸给她吗？原来，手是这样的柔软，这样的温暖。

　　她没有料到的是他什么也没问，也没说，就拉着她往孤儿院走，他们好像同路的样子，而他好像知道她所有事情的样子。

　　当她在图书室看到他拿着药水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可能就是个隐藏在人间的无所不知的天使，故事书里也说了，小孩子是什么都知道的，长大之后他们什么都忘记了。

　　“还很疼吗？”男孩子拿了毛巾帮她擦了伤口，然后开始上药，轻声问她，小心翼翼的好像声音大了就会伤到她了。女孩子只是摇头，也不接手，也不喊疼，就只是看着他上药。其实很疼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连叫一下都不想，因为心里暖烘烘的，像是被大夏天的太阳晒过了，舒服的骨子里都是暖意。

　　男孩子看着她身上的伤，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立刻跟着她回来，值日什么的，下次做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很奇怪的有些心疼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偷偷在图书室里看她痴迷的看书的模样，见不得认识的人被别人欺负了。

　　她后来发现那个男孩子和那个女孩子认识了，而且自从那以后，男孩子再也不会与人为善了，他以前对所有人都微笑，都温和的回话，非常乖巧，可是现在他只对那个小女孩笑得灿烂明媚，对别人依旧是浅笑，可是分明隔开了距离。不一样的表现形式，可是那两个孩子，都在对外人说着，不要靠近，我们只需要彼此。

　　无法理解的关系。

　　整个的孤儿院生涯，自从认识他之后，就明亮起来，而他，在认识她之后，觉得不再需要任何其他，连多余的付出也觉得辛苦，不再对人和颜悦色。他是她唯一的支柱，而她，是他心中的温柔。

　　两人都是好强的个性，成绩越来越好后甚至会互相竞争，也有时候为了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过后都是笑得不行。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让她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因为那样的笑容，真的很让人迷恋，不想要看不见，哪怕一刻。

　　再以后，出了孤儿院，走上社会，犯了禁忌提前生了孩子，一切的噩梦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虽然他们很快登记结婚了，却已经来不及，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们，不相信别人的他们，没有办法把儿子的出生日期改成婚后，那就是说，儿子要一直顶着私生子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对男人的事业很不利。

　　而她，虽然相信身边的人不会背叛自己，可是仍旧对权利和力量有着天生的渴望，不想要成为弱者，不想要被人欺负，只有自己变得更强，更加坚强……

　　离婚之后依旧觉得恍惚，抛弃了妻子，抛弃了儿子，抛弃了女儿……他并不是不爱他们的，并不是真的有野心想要爬得更高，只是无法安心，无法让自己有安全感，总觉得会被人发现，会被人打垮，会失去所有……最后，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失去了。

　　不相信，这就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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