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往墨来

　　燕京大学校庆正处于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绾青加入的书画社刚好被编入了策划准备的人员中。
　　同学们围坐在周围会议室里商议策划着各项事宜，绾青呆坐在窗边，刚到校时绿莹莹的梧桐叶早已变黄，随风飘落在草地上，绿茵草地都显得落魄不堪。
　　江永早就发现心不在焉的绾青，走过来叫了声绾青。
　　“绾青，没事吧？”他问。
　　“没事，怎么了。”绾青回过神来，十分镇定。
　　“我们在讨论舞台的场景布置，你有什么想法吗？”江永学校一位领导的儿子，刚入校就凭着关系当上了学生会宣传部的副部长，不谈家世，光是才能相貌就早已是卓越不凡。
　　“我也不是很懂。”绾青笑着推脱。
　　在南京时家里常举办各种宴会，绾青在一旁也偶尔会当个帮手，安姨四十岁生日时她也准备了不少惊喜，那时宾客都惊叹不已，所以一般流程绾青也是大致了解。可此次校庆参与人员规模很大，场合更加正式，绾青一个新生也确实插不上手。
　　“无妨，什么意见我们都欣然接受的。”江永露出明朗的笑容，鼓励着她。
　　绾青无奈地笑起来，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虽是同班同学但其实并不算熟识，自己也是无缘无故就进了这个策划组，有些不知所措。
　　见绾青不语，江永只好说：“那这样吧，你就设计邀请函的样式吧，上次你画的宣传画大家都很赞赏的。”
　　江永如此直言，绾青也只能答应下来。
　　刚走回组员里的江永就被一位打扮鲜艳的女同学拉到角落，眼神清冷，“你老去找墨绾青干什么？”
　　“我叫她设计邀请函啊。”江永感到有些荒唐。
　　“这里这么多人你干嘛偏偏要去找她，又不是没有人会做。你以为她会看上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吗？”她语气刻薄嘲讽，却透露着浓浓的酸味。
　　“敏玉你说什么呢！什么叫上不了台面。”江永有些生气，质问起来。
　　姜敏玉与江永在高中时相识，是教育部次长的女儿，江永能上燕京也都是靠着姜敏玉，姜敏玉这位千金大小姐有着高傲任性的脾气，一直纠缠着江永，抓着他死死不放。
　　“你以为你能攀上她吗，她早就已经订婚了。”姜敏玉冷哼一声，昨晚父母出席向夫人的生日宴后，她才知道墨绾青竟是向家四少爷的未婚妻，今日又看江永急不可耐地找上墨绾青，心里实在不爽。
　　“订婚？她订婚了？”江永一惊，忙问，他确实对绾青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也时常照顾她，如今听到这消息着实有些惊慌失落。
　　“对，所以你就不要妄想了。”姜敏玉瞪了他一眼便离开会议室。
　　江永回过头看着坐在窗边的绾青，她正低头在纸上唰唰地留下绘画的痕迹，温暖的斜阳洒在窗棂上，她一袭素裳，颜如桃李，在这金风玉露里显得出尘脱俗。
　　他实在无法相信。
　　快到傍晚时，林澜到会议室来找绾青一起回家，可以说是蹭车。
　　正走出门，姜敏玉直冲冲的就撞了上来，怀里的画纸散落一地。
　　绾青皱眉，林澜一下就开口吼出声：“你怎么走路的啊！”
　　姜敏玉本也是吓了一跳，却并没有一丝要道歉的迹象，瞥了眼地上的画纸，也不打算捡起。
　　绾青与这种人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从未想招惹什么事，强压着烦躁的心情，“姜小姐下次走路可要长眼睛啊。”
　　蹲下身来收好画纸便离开。
　　林澜跟着绾青上了车，见绾青这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
　　绾青摇摇头，“你今晚要去那个餐馆上班吗？”
　　“嗯。”林澜点头。
　　“我去陪陪你吧。”绾青的话惊到了林澜，因为之前都是在门口停下，从没有进去过，不过林澜还是很开心，忙答应着，“好啊。”
　　绾青看林澜笑开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
　　吩咐了司机开去莲香园，下车前让司机先回去不用等她，司机却说，“小姐，老爷说不能让小姐独自待在外面，我们会在楼下等着的。”
　　听到父亲的命令绾青更加烦闷起来，语气强硬平静，“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盯着我，我很清楚，我要是想逃有的是机会，还差这一时吗？”
　　“小姐，我们是为了您的安全。”司机是墨三少派来的人，出身军人的他只服从长官的命令。
　　“你要待就待着吧。”绾青也不想再多费时间，拉着林澜下车。
　　莲香园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餐厅，装修环境很是舒适典雅，一进门就有服务员向林澜打招呼，林澜笑着回应。
　　绾青拉过林澜小声问到，“这有后门吗？”
　　林澜大概猜到绾青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
　　“带我去吧，你在这就好，他们如果进来就说没看见我。”绾青说。
　　“不用了，我现在去请假和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林澜忙拉着要走的绾青，说完便去向经理请假。
　　于是两人便偷摸着从后门出去，悄无声息。
　　“我们要去哪啊？”林澜问，绾青从穿过小巷到了大街上后便茫无目的地走着。
　　“我也不知道。”绾青答。
　　“你怎么了？”林澜走上前挽上绾青的手，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寡言，刚才对家里的司机又是那种态度，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到现在为止，绾青都没有把她的身份讲明，作为朋友的她确实有些失望，可她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是会尊重绾青的意愿。
　　见绾青不说话，想要缓解绾青的心情，撒娇道，“绾青，我肚子饿了，你总不能连饭也不给我吃吧。”
　　晚霞已经消退殆尽，天空变成了银灰色。
　　绾青看林澜嘟着小嘴在她肩上蹭着，无奈地笑起来，正看到不远处有个饭店，“饿不着你的。”
　　门楣上清楚地刻着秫香馆，名字倒是雅致。
　　要了包厢，开门进去整个落地窗外凉河上的景况展现在眼前，在苍白的天空下泛着波光，河水宁静不动。
　　等菜上来的时间，两人在阳台上吹着风，没了窗户，伸手便可触摸天空似的，感受水面飘来的清风的抚摸，看着江上来回的游船，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出现，在南京时安姨也经常带着绾青在河边散步，母女两人那时说的话最多，享受着晚风的温柔轻抚，诉说生活中的烦心琐事学校乐事，偶逗得安姨笑得脸颊的酒窝深陷，笑成月牙眼，但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服务员上完菜后，两人才坐下吃饭。
　　很幸运，这是个江南菜馆，菜式都极合胃口，点拔丝蜜桔时还怕时节不对做的不正宗，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儿时的酸甜记忆都回忆起来。
　　“你会喝酒吗？”绾青问。
　　林澜呆呆地点头，“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自己喝点酒。”自从父母双亡，巨大的生活压力带来的愁苦烦闷也只有酒可以暂时消除。
　　见林澜如此，便叫了份桂花酒，随着两只青釉色泽的翡翠杯，初始时，琥珀的酒色上还漂浮着几朵桂花，精致灵巧。
　　入喉便传来特有的桂花清香，醇厚柔和，微甜的口感并没有带来不适。
　　翡翠杯不断地落在漆红酒桌上，绾青已脸颊泛红。
　　林澜看绾青是要借酒消愁的架势，忙止住了她倒酒的手，“你怎么了？连我都不可以知道吗？我们是朋友啊。”
　　绾青怔怔地停下动作，转头问，“你结婚了吗？”
　　“啊？”林澜不知绾青什么意思，疑惑地问。
　　“看吧，你都还没结婚，可我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结婚。”绾青笑起来，有些醉意，她初尝酒味，竟不知自己酒量如此之差。
　　“小澜，你父亲对你好吗，他是不是从小就很疼你，他肯定很爱你对不对......”绾青靠着林澜自顾自地说着。
　　林澜暗下神色，“不，他不爱我。”
　　“怎么可能呢，他肯定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他肯定是有苦衷的对吧，就像我父亲一样，他也有苦衷......”绾青娥眉紧蹙，声音越来越低，呢喃起来，模糊不清。
　　见绾青眼神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又在说着胡话，林澜倒了杯茶水递到绾青手里，“先喝点茶吧。”
　　绾青接过紧紧地握在手心，迟迟不肯喝下。
　　“小澜，我要结婚了。”她淡淡地说。
　　“结婚？和谁？”林澜眉头一皱，难道这就是她近来一直忧思的事吗。
　　“不认识的人，不，现在认识了。”她说着又突然笑起来，像是在嘲讽着自己。
　　接着又是一杯酒。
　　林澜没有再问下去，自己又倒了杯酒直接入喉。
　　“绾青，有时候我看着你一言不发的样子真的很心疼。我爹娘在我十二岁时就去世了，我爹每次喝得烂醉回家后，我娘就会和爹吵架，可是之后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闷声哭着，我那时真的很害怕，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使我跌入深渊一般，第二天我娘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一直忍受着爹的滥赌滥醉，我只能寄宿在我姑妈家，直到那天姑妈告诉我说我爹娘在逃债的途中不幸身亡时，我都无法原谅我娘，她从来都没有为我考虑过，我明明才是最爱她的人，可她却甘心为我爹那个混蛋付出生命，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算了，不说这些......“林澜抹掉眼眶里聚集的泪水，扯出微笑。
　　绾青静静地听着，抬手倒酒，举杯同饮。
　　“你别喝了，喝点茶醒醒酒吧。”林澜还是很清醒，知道绾青已经快醉了，忙止住绾青还要倒酒的手。
　　包厢里弥漫着桂花香，绾青还是继续喝着，偏青的素裙和淡黄柔和的灯光融为一体，充满魅惑，窗外的夜色如墨，月光却皎洁如暇，快到中秋了，月亮渐圆渐亮。
　　脑子发胀犯晕，绾青渐渐觉得醉意上头，伏在餐桌上不想动。
　　“绾青？”林澜趴下头看着绾青，有些担心，怕是已经醉了。
　　突然包厢门开启，林澜抬头看去，是个身穿深绿军装的男人。
　　“你是？”林澜问道，只觉得有些眼熟。
　　绾青似乎被这声疑问吵醒，偏过头去看向门口，眯眼看清后笑出了声，“他是我未婚夫啊。”
　　还没等林澜反应过来，绾青就朝着门口喊道，“我是不是很不听话，你生气了吗？”
　　之后她轻笑了一声。
　　向憬之皱眉走进去，看着桌上残留的酒渍和几个空酒坛，闻到气味知道是桂花酒才稍稍放心。
　　“你是绾青的未婚夫？”林澜站起来问，转念一想，他不就是在军区医院的那人吗，听那小护士叫他四少......
　　向憬之的眼神停留在绾青身上，点了头道：“是，我来接她回家。”
　　林澜看绾青一直伏在桌上，呼吸平缓，也只好让向憬之带她回家。
　　绾青只感觉整个身子一轻，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似乎有迷惑的作用，她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微寒的秋夜里，更加靠近了些暖源。
　　一阵颠簸后到达十八号，向憬之熄火后转头看着熟睡中的绾青，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车座上安稳地睡着，几缕青丝垂下遮住了白皙泛红的小脸，等待多时也不见她有醒来的迹象，夜已深，在车上睡着怕会寒气伤身，看她总是生病的样子，只好下车抱她进去。
　　酒精作用下，绾青一直处于迷糊状态，她今晚初尝酒味却喝了将近两盅，度数不高也抵不过酒量差的她。
　　她很乖，一下就搂上他的脖子，头也缩进他的怀里，睡得香甜，还哼了几声，似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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