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

　　-2015年，7月

　　睡过一个夜晚，再加大半个白天。
　　光线黯淡的房间，恰到好处的清凉温度，床褥宽阔而松软，像温柔的海洋。
　　床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有了动静，一只纤细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把丝绸眼罩推上了头顶。
　　然后，打了个哈欠。

　　俏生生的鼻子皱成一团，牙齿小巧而整齐，有两颗尖尖的犬齿。
　　夏悠悠光着脚下了床，慢慢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泛黄的光照落入房间里，她的眼睛不适应这光亮，微微眯了起来。这让她看上去，更加像个猫科动物。

　　喝完两大杯水以后，她拿起了手机。
　　关掉飞行模式，短暂的时间过后，手机信息连珠炮似的，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

　　“人呢？”
　　“看到回复。”
　　“悠悠，你去哪了？”
　　“有空吗？”
　　……

　　没有特别的信息，又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午后。
　　列表滑到最后，那里还躺着一条已读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天，当时她看了一眼，就睡下了。
　　“今年的校友会，来吗？”发件人是许蕾拉。

　　不去。
　　她心里捻着的是这两个字，却忘了打出去，昨晚太困了。
　　夏悠悠盯着那条孤零零的信息看了一会儿，点开对话框，打字回复，手指正悬在“发送”键上，手机一振。
　　屏幕左边跳出了一条新的信息。

　　“这次阮宥也在，来吧？”

　　-2009年，10月

　　“同学，同学？”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一年四季都有精神不振的理由。尤其是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了人的头顶，那股倦意挡也挡不住。
　　夏悠悠轻声提醒了那个发呆走神的同学，自我介绍环节，已经轮到了他。

　　可是他回过神后，依然不在状态，迷茫地朝她看看。
　　这天来的，都是高一年级各个班的学生代表，品学兼优的典范。他倒是很特别，在这种和乐融融的友好气氛下，神游了不知多久。
　　夏悠悠只好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阮宥，我叫阮宥。”终于，少年弄懂了状况，“宽宥的宥。抱歉。”
　　那么，宽宥他吧。
　　“那……是哪个班的呢？”夏悠悠接着问。
　　“高一，5班。”
　　教室里的同学会心地发出一阵小声的笑。
　　说好的自我介绍，变成了一问一答。
　　但是，秋日的阳光照在这男孩的脸上，他白皙的面庞近乎半透明，睫毛融在深褐色的眸子里。仅仅如此，这一刻，似乎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大家会笑，有一半原因，是阮宥长得好看吧。

　　夏悠悠弄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气质看起来很特别。
　　根正苗红。
　　他并不像这座阶梯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代表，他身上没有那种根正苗红的劲儿。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随即便被搁到一边去，她的心思回到了会议上，这是风纪小组的第一次会议，由她来主持。
　　至于为什么要让她主持，大概是因为，她是广播站的，在校领导那里存在感比较高。
　　自从升上了高中部，夏悠悠不仅没感受到更紧张的学习氛围，学习之外的杂事反而越来越多。比如广播站，比如风纪小组。

　　风纪小组是今年新成立的。
　　起因是学生会被整个取缔，包括学生会下的风纪部门一起。
　　取缔也是没办法的事，高中部期末考试发生团伙作弊，被人匿名捅到媒体那里，上了本地报纸头条，调查下来，竟然牵扯出了学生会的大部分成员。
　　校方痛心疾首把整个学生会一刀砍了，等到各种杂事没人管的时候，不得不考虑要个新的学生会。
　　于是，高一年级每个班派出一名学生代表，先成立了风纪小组。

　　被临时指派为组长的夏悠悠，人是懵的，完全没想到会轮到自己，她并没有想要加入学生会的想法。但既然决定了是她，她也就不得不认真准备了一下，很像那么回事地把小组会给主持了下来。
　　会议结束后，夏悠悠整理好会议材料，准备回教室。
　　忽然听到，坐在身旁的人跟她说：“那题选C。”
　　她迈出去的步子停了停，收回来，他说什么？
　　阮宥坐在他的座位上没动，只是说完那句话，就把目光移开，看向了窗外。

　　夏悠悠低下头，翻开手里的白皮书，第二页那里画着一个几何图案，那是她在小组讨论环节时，无意识画上去的。
　　这道题很难，出自早晨刚发到她手里的一张奥数试卷。
　　“是说这个吗？”夏悠悠指着那个图案问，电光石火，她第一反应也只能想到这个了。
　　应该是他坐在她身边，看到了她无意间的涂涂画画，她这道题已经卡了一天，完全无从下手。
　　他也做了这张试卷？连选项都记得清楚。

　　阮宥应证了她的想法，略带羞涩地垂着眸子，指甲干净的食指在图案上比划了一下：“这里，画三道辅助线。”
　　夏悠悠狐疑地照做，画完以后，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

　　难题被解开会带来一种微不足道的乐趣。
　　顺带着，也让夏悠悠注意到了这个人。说起来，同年级中学习成绩不错的那几个，她应该都是眼熟的。
　　可是，阮宥却让他毫无印象，今天应该就是初次见面。
　　“你叫阮宥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夏悠悠问。
　　阮宥迟疑着应道：“嗯……”

　　难道是从外校考进来的？那就厉害了。他们这所学校的高中部，学生大多来自初中部直升，每年对外的招生名额只有四十个，能中途进来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优等生中的优等生。
　　“你数学一定很厉害。”夏悠悠朝他笑，“初中是在哪里读的？”
　　不知道为什么，阮宥的脸在那一刻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没有，就是这个学校。”

　　就是这个学校的吗？
　　夏悠悠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你这么聪明，应该来参加奥数集训队。”
　　“……好。”
　　阮宥话不多的样子，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很安静。
　　这与他脚上那双限量款名牌球鞋，很不相符。

　　学校规定学生必须穿校服。
　　能体现出人与众不同的，除了大同小异的发型，最直观就剩下鞋子。学校里的那群富二代，乐趣之一便是搜罗各种跑鞋。夏悠悠能认出鞋的款式，还要多亏她同桌许蕾拉孜孜不倦的科普。
　　在夏悠悠的印象里，这些攀比跑鞋的人，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骄傲，这骄傲倒没有什么贬义的意思，而是自信的更高级。

　　可阮宥却很内敛。
　　夏悠悠收了东西，回到教室，把试卷翻出来，找到那一题，自己重新演算了一遍，真的选C。
　　神奇。
　　如果换做是她，在点出这种难题的解法的时候，也多少会有些得意吧。得意又不犯法。
　　然而他从头到尾都腼腆又谦逊。

　　一块薯片猝不及防塞到嘴里，打断了她的思绪。
　　手里捧着全英文包装纸袋的许蕾拉，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悠悠，你怎么一个人笑眯眯？”
　　夏悠悠恍惚中吃下薯片：“有吗？”

　　“遇到什么好事了？”
　　许蕾拉再要喂，她摇了摇头，笔尖点点试卷：“这道题解出来了。”
　　“好吧，果然就是因为这种事。”许蕾拉摆出一副“没劲”的样子，松开她，扭头把薯片散给前后桌。
　　吃零食是爱好不稀奇，只是许蕾拉同学比较有性格，喜欢拉上大家一起吃。这样她自己就不会因为摄入太多热量而发胖，同时又解了馋。

　　要不要问问她，认不认识阮宥呢？
　　学校里那些长得不错的男孩子，许蕾拉都能叫得上名字。何况阮宥长得比夏悠悠之前见过的男同学……加起来都要好看。
　　夏悠悠的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不行。
　　如果问了，之后就别想有清净日子了，她一定会误会的。

　　上了几节课，夏悠悠差不多已经把阮宥忘在了脑后。
　　课间，广播站的老师匆匆来教室找她：“有紧急通知要播。”
　　她摁摁太阳穴，放下笔跟出去，走在路上，老师半是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学校比别的中学已经宽松了不少，就是容忍不了两件事，作弊和打架。”
　　所以，是作弊，还是打架？

　　夏悠悠把播音稿件拿到手里，略读了一遍，盯着稿子上的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快要不认识字。
　　阮宥，宽宥的宥。
　　是他。
　　有意思，中午才一起参加风纪小组，就要一起监督学校风纪的人，转眼间就因为风纪问题，上了校广播。难道是因为这个才腼腆的？夏悠悠皱着眉毛笑了。

　　几分钟后，夏悠悠柔和而没有波澜的声音，通过校广播站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同学，现在播报一则通知。高一(2)班的项明旻(mín)同学，和高一(5)班的阮宥同学，于昨日午休时间在球场打架斗殴，其行为严重影响校规校纪，给本校的校风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经决定，给项明旻同学和阮宥同学通报批评处分，以观后效。希望其他同学能引以为戒，认真学习，严格遵守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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