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

　　谁知道，采言没有一丝害羞，倒是弹了弹浮雨的脸蛋：“你这丫头，身为你家少爷屋里的头等人物，怎么不早些怀上？”

　　浮雨的脸倒是腾地红了。

　　在大孟朝，少爷屋里的丫头在少爷未娶妻之前，照顾少爷的饮食起居以及那方面的需求都是很正常的，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是符合律法的，待到主母进门，一并养到主母门下即可。

　　然而，浮雨却从未近过王叙知的身。

　　顶多给他理过外衫，袜子都没有碰到过，这些小事儿先前都是王叙知的奶妈做的，如今更轮不到浮雨来做，甚至于从前浮雨负责做的一些端茶递水的活儿，有一部分还被采言给做了，她何时有恁大本事怀上王叙知的孩子？

　　采言见浮雨脸红如霞，忍不住笑：“你可是喜欢他？”

　　浮雨眼睛竟然有些红了：“我们少爷命苦，那么好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了，若我是您，给他守寡也是愿意的。”

　　采言见她伤心了，没再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与他并无情分，也不该有什么情分，我只是银子换来的一个物件而已，我若是把银子还了也就两清了。”

　　这一世，她不会去讲什么情分，不该碰的东西，她是不会碰的。

　　她俩还没说什么，屋里一声奔放的哭声，接着是好些人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说是王叙知去了。

　　采言压根都没反应过来，王叙知怎会就这般去了？

　　王家开始办丧事，采言作为王叙知的媳妇，自然要披麻戴孝，她穿一身白跪在棺材旁边，只觉得一切都很虚幻。

　　哀乐声就在耳旁，听说李氏自从王叙知闭眼之后就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

　　府里还准备了几个陪葬的丫头，说是怕王叙知地下寂寞，采言瞧着那几个丫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水灵灵的一个个哭的眼睛都睁不开。

　　命苦啊！

　　她想到自己改嫁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王叙知就这样走了，往后自己只怕想改嫁会如登天一般艰难了。

　　为什么人生这么坎坷？

　　王叙知这样的有钱人命短，她这样贫穷的人还活着但却生不如死。

　　采言想着想着，也不由得滴下泪来。

　　丧夫之痛，自然是不能吃任何东西的，要表现地无比悲伤，采言本身也为自己感到伤心，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连着三天没吃东西，她几乎有些受不了了。

　　何况王家请了些巫师，在棺材前跳些奇奇怪怪的舞蹈，烧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呛得她初时还默默流泪，后来干脆哭出声来。

　　来吊唁的人都抹着泪道：“这新媳妇可真命苦啊。”

　　采言却想起来在王叙知屋里吃的那一大碗酸汤水饺，可真是鲜香可口，此时若能吃上一大碗可真是舒坦。

　　她眼泪汪汪地朝王叙知的棺材处看了看，忽然就哭着喊：“少爷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你让我怎么活啊……”

　　此时，灵堂前方几十步远的一处屋檐上，隐隐站在两个黑影。

　　采言的哭喊被风吹过来，其中一个黑影差点立不稳。

　　一动不动的那个黑影轻笑：“哟，你这花钱买来的媳妇还挺在意你的？”

　　站不稳的那个则也笑道：“不仅在意我，人也很是娇俏可爱。怎么的方钰瑾，你羡慕了？”

　　方钰瑾没再接话，声音平静下来：“明日你姑父就该带人来了，我舅舅早就部署好了，只要拿了你姑父，必定逼供出他身后之人，若是此举成功，你我都算是立了大功了。”

　　王叙知倒不甚在意：“我对立功没什么兴趣，只是能拿了我姑父也省的他日日来我王家惦记我们家财产，另外也算是给全城百姓做了件好事了。”

　　还未天亮，采言“伤心”地昏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浮雨正在喂自己喝人参汤。

　　采言有气无力地推开那只碧莹莹的碗，哀求：“浮雨，我要吃肉……”

　　浮雨神色复杂地去端了碗滑肉汤来，雪白的肉片上裹了淀粉，在热腾腾的汤里沉浮，香菇，蒜末，葱花挤挤攘攘的，采言一口气给吃得一干二净。

　　她哪里是伤心地昏过去了，她是饿得昏倒了好吗！

　　浮雨见采言吃饱了，这才小声说道：“太太，今儿王家只怕是要出大事了，老爷夫人都愁眉苦脸的。”

　　采言想了想问道：“不是今儿少爷出殡么？能出什么大事儿？”

　　浮雨知道采言并不是十分关心王家的事情，但此时也有些担心王家，且无处可说，便道：“姑老爷，也就是那个顾长平，他今儿只怕要带人来王家找事儿了。”

　　这么大的事儿，浮雨一个丫头怎么会知道？采言半信半疑。

　　“你就别瞎担心了，老爷和夫人能撑起来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会任由旁人来找事儿，浮雨，你能再帮我弄一碗方才的肉汤来么？”

　　见采言没心没肺的，浮雨无奈，只得又去端了一碗来。

　　待到采言吃饱喝足打算继续去给王叙知守灵捱到他下葬之后，自己便可安心想法子逃出去了。

　　然而，她才跪坐下来没多久，就瞧见一大群人跟着顾长平往这边走过来。

　　王元池与李氏都被人扶着走出来，打算送王叙知一程，王家上下都在哭着喊少爷。

　　顾长平却牵着个才三四岁的男娃儿走上来说道：“大哥大嫂，虽然侄儿已去实在是伤心，但我今日有件要事不得不跟你们说上一说。”

　　李氏抽泣着看他：“你要说什么？”

　　顾长平把手里的小孩子往前推了推说道：“叙知四年前去我家小住，曾经欺负了我的小女儿若离，若离怀了孩子，我们也不忍心荼毒生灵，但知道王家是瞧不上若离的，便没有想着把若离送来。但这小孩儿无论如何说，都是王家的孩子。”

　　王元池与李氏俱是吃惊，采言都惊得顿在原地，但随即心里庆幸，既然王叙知是有个骨肉的，那么自己也就不必为了王叙知守寡了吧？

　　李氏与王元池对望一眼，王元池咳嗽一声：“既然如此，就麻烦顾大人了，往后这孩子我们必定好生养活，若离那边，若是想嫁人，我们也出一份丰厚的嫁妆就是。”

　　说着，王元池身后的丫头上去要牵那小孩儿，顾长平却冷笑一声：“我叫你一声大哥，是敬在我亡妻是你亲妹妹的份上，可你也莫要给脸不要脸！你们王家实在是丧尽天良，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我带这孩子过来，就是要拿走属于王叙知的财产，他作为王叙知唯一的儿子，今日必须带走王叙知的东西！”

　　李氏冷笑，也不哭了，站直了骂道：“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狗屁儿子！我们叙知什么时候跟若离好过？你顾长平因着捐了个官儿便耀武扬威起来，不过是江州知府的一条狗而已！元玉是为何而死？还不是你逼着她来王家拿钱，你一次次贪得无厌，她实在不好张口便只好自尽而死！”

　　王元玉是王元池的亲妹妹，的确死得很突然，王元池想起来也很是生气，他看了看顾长平，想到顾长平自从捐了个官儿之后便处处拿江州知府压制王家，心里早就很是愤懑不平了，此时也说道：“顾大人，口说无凭，这个孩子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怎么就能认定是我儿叙知的骨肉呢？”

　　采言一会看看顾长平，一会看看王元池和李氏，再瞧瞧顾长平手里的小孩儿，心里十分好奇，这是有钱人之间的狗血戏码么？

　　顾长平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们既然拿我亡妻说事，我倒要跟你们算算这笔账了！元玉为何而死？还不是你们作为兄嫂的见死不救！作为江州大户，却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得了罕病撒手不管，我四处磕头求人，你们却都置之不理！若不是我有幸得了知府大人的赏识，你们后来更是不会多看我一眼！今日我不仅要拿到王叙知的这份财产，也要把你们欠元玉的一并拿走！否则……”

　　他话音刚落，一挥手，身后出现几十个身穿盔甲的官差，王家请的看守也立即围上来，但哪里抵得上顾长平带来的官差，没几时，王元池和李氏都被围住了。

　　采言看着顾长平嚣张的样子来，心里想着王叙知可真可怜啊，要不是他死了，顾长平也就不敢来欺负王家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她一个咕噜连滚带爬地踉跄着跳到了灵堂外头，正好站在了顾长平面前！

　　顾长平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个弱女子，冷笑道：“哪里来的死丫头？滚！”

　　采言见他如此蛮横，忍不住道：“我是王叙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是说这孩子是王叙知的，那么就交给我来养便是！我还没死，何况我又有了身孕，凭什么把我家叙知的财产都交给你？”

　　见她这样说，顾长平眯起眼，手里猛地出来一把匕首抵在采言脖子上：“你？是王叙知的妻子？还有了身孕？”

　　采言见到那冰凉蹭亮的匕首都快碰到自己脖子上的皮肤了，她微微颤抖，下一秒就要跪下磕头叫大爷了。

　　我哪里是什么妻子啊，我哪里怀什么孕了啊，大爷我说错话了，求别杀！

　　留我一条命，我还要改嫁的！

　　然而她还没说出来呢，那匕首被人用剑一挑，直接掉到地上，顾长平为了避开那长剑，肥胖的身体立即往后退，李氏与王元池都回头去看，惊喜地喊道：“叙知！”

　　采言脑袋一片空白，难不成诈尸了？

　　她也立即回头，却发现脑子里的那片空白，似乎，轰的一声，爆炸了……

　　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王叙知，而站在王叙知身后的，是她的前夫，方钰瑾。

　　方钰瑾穿一身青色直缀，身量高挑，清俊如松，他对上采言的眼睛，仍旧像从前一样平淡无光，或者是说，比从前要温和了一些吧。

　　王叙知一把把采言拉过去，低声问：“可伤着了？妻子？”

　　采言心里很慌很乱，她低头拍拍自己的袖子，胡乱答道：“没有伤着，你不是死了？”

　　未及细说，外头涌进来更多人，却并非是江州素来办事的官差，而是行走沙场的兵将们，齐刷刷地把大门堵住了。

　　一个穿着红色战袍的男人，半个面具挡住了脸，他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柄闪闪发亮的长枪，一步步走来，手中的长枪一挥，直指顾长平的颈窝。

　　“带回去！”

　　顾长平以及其党羽统统被捉拿，采言不想见到方钰瑾，虽然知道方钰瑾现在是不认识自己的，但想到从前的委屈和憋闷，心中还是难受。

　　她还有许许多多想不通的事情，都要等着王叙知解决了事情之后再去问。

　　李氏的病是假装的，王叙知的病也是假装的，王家的丧葬也是特意弄出来的，所以很多地方都比较粗糙了，采言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其实是很粗心的，她竟然都未发觉！

　　怪不得王叙知发病的时候，李氏并没有十分担心，而王叙知“死了”之后，李氏借病卧床好几日都没有出现，但也并未传出哭声。

　　她坐在窗下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眼神飘向窗外，有些神思缥缈。

　　外头天色暗了，李氏他们应当开始吃晚饭了，可是没有人来叫自己。

　　也许自己就是为了李氏为了临时做做样子才买了来的吧？

　　也许不等自己想办法，他们就会放自己出去改嫁了。

　　采言想到这里安心了些，站起来打算自己出去寻些吃食。

　　她刚走到门口，就瞧见外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往这边走过来，她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一把扶住她，直接搂到怀里，再微微松开，抵住她额头：“傅采言，我没有死，你高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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