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深处有人家

作者:塔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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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人


      村民跪伏在地上,都没见到贵人搀扶严锦。
      里长却因排在阶上,瞧了个一清二楚。心下感到忧喜参半。
      喜的是,今晚侍寝的人选有了。
      忧的是,她有个悍夫倒不好办——没几百两银怕不能让他放手。

      也是天意。
      先前特地遣人知会李燕妮等佳人,嘱托打扮精细些,若是入了贵人的眼,晚上少不得有招寝一说。

      没想,一上来看中个有夫之妇。
      到底阿泰家的那长相世间等闲难见。也是她的福命到了!

      里长心中乱蝇作舞,杂念纷飞。寻思着该怎样夺妻才好。

      这头,秦漠已出声赦了众人:“诸位请起,不必拘礼。”
      声音温雅平和,干干净净的,无有杂质。

      众人不知醉了怎的,趴着不动。
      倒是李燕妮头一个往起一站,掸了掸膝上尘灰。先左右顾盼,似乎好奇大家为何还跪着——然后把一双翦水妙眸瞧着贵人,露出小鹿般的惊怔神气。
      恰是一派天真,不知惧怕为何物。

      秦漠对她微点个头,目光温暖地扫过众人。
      李元庆捏着嗓子轻喊:“起来起来!”

      众邻埋着头,互相瞧瞧,才陆续平了身。垂着颈子,不敢擅自窥视。
      秦漠的表情越发亲切,软和。
      他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脉脉瞧着。好像这些人都是他亲生的,目光里暖意融融。

      众百姓被他瞧得又紧张,又害羞。
      女子们都忸怩起来,男人们也挺不自在。
      不知贵人这一脸深情是要闹哪样。看了这么久,咋不讲话?

      是在观察潜在犯人,还是在瞧美人?
      各有所思。

      王寡妇捺不住本性,斜起眼睛,摆出一丝媚态来。
      里长知会过的几位佳人,眼里也都泛起光,各使手段。
      小孩们瞪着小畜般的眼睛,一脸无知。老人们微张着嘴,满面风霜。

      只有四奶奶特别一些,把那缺牙的嘴一咧,对贵人绽开一个黑洞洞的笑来。

      秦漠“噗嗤”一笑。
      这一笑的魅力,端的是冰雪消融,华枝春满!慈悲的菩萨也比不过他。
      目睹如此骄颜,草民们犹如遭受圣光洗礼。心尖子都在颤栗了。

      贵人招手道:“老人家,过来说话。”
      四奶奶连忙迈着小脚儿,颤巍巍上前去,颇有点装疯卖傻地笑着。

      秦漠问:“老人家,你家几口人?”
      “我家是绝户。”她说得还挺自豪的。
      秦漠怜悯地顿了顿,“那,你家可有粮食丢失?”
      “没有。我不种粮食。我是灵媒,靠人供养滴。”

      “灵媒?”秦漠感兴趣地问,“通灵么?”

      “会通灵。还会看鸡眼、敬蛇,治火丹,勘阴阳,开天眼,断前世今生!我老婆子不是吹,都是太上老君传下来的本事!”
      她说得半点不打格楞,口才极利索。

      秦漠挑了挑眉毛,颇惊奇地问:“既如此,老人家可知粮食如何丢失的?”

      “我开天眼瞧过了。是老鼠精偷的。房子一般大的老鼠精!”
      “啊……老鼠精现在何处?”
      “现在就不晓得啦。整座山都瞧不见!一定藏得老深!”

      秦漠嘟了嘟嘴,略作思量。似乎一点不觉老人荒谬,恳请道,“关于老鼠精,老人家一有新线索请告知本官,可好?”

      “一定,一定。”四奶奶仰着头,喜笑颜开地说,“你是个好官呐!”

      秦漠又笑了。
      似乎存心施展魅力,笑颜轻舒缓展,如天上名花在绽放。

      众村民都松了根弦,相继爆发出神经质的笑来。
      “呵呵呵......”
      “嘿嘿嘿......”
      男人憨得冒傻气,女人羞得直捂嘴。每个人憨态可掬,露出小动物似的神态。

      秦漠挺有一套的。严锦觉得。
      目睹村民淳朴的表情,很难相信他们身上背负了杀戮的诅咒。
      一定是阿泰弄错了,她由衷这样希望。

      如是想着,不禁抬头凝视着丈夫。

      阿泰面无表情,附耳对妻子说:“和尚在那处,我过去说会子话。”
      严锦微微一愕,随后点了个头。
      云信和尚正在周氏祠堂前,单独霸着一张八仙桌念经呢。不知要超度谁。

      阿泰甩开膀子,大摇大摆、慢条斯理地去了。
      好像是在逛集市。

      此举让四周笑声一静,众人傻眼地愣住。
      惊慌与错愕在每张脸上漫延开。

      里长额头泌出了冷汗,不迭告罪道:“村野匹夫不知礼数,望贵人恕罪。”说着,对儿子使了个凶狠眼色。

      李元庆暴睛瞪眼冲上去揪住阿泰,“混账不知事的,当着贵人无礼,还不下跪赔罪。”

      他是豁出去了。以伶仃之躯阻拦阿泰,螳臂当车地抱住那只比他大腿还粗的胳膊,打算拖住他当场治罪。

      阿泰偏过头,用眼角余光乜着这腌臢物。默默抬起胳膊,把人提到了秦漠面前。挑衅似的把这玩意儿揪下来,往他脚下一丢。
      满脸不屑转身走了。

      秦漠嘴角猛地一抽,“……”

      后头跟来飨民的知州、乡簿、众皂吏、捕头等慌作一团。护卫们冲上来就要拿人。

      刚破冰的空气又迅速冻结。
      草民们噤若寒蝉。

      秦漠抬手阻止,温声道:“无妨。正该如此随和,才合本官心意!大家都如此吧。”

      众人:“……”
      这叫随和吗?明明叫无法无天吧!

      秦漠和缓说道:“粮食丢失,至今未破。本官虽刚上任,也难辞其咎。今日设飨宴,一在罪己,二为抚民。诸位只当平常,不必太多拘束。莫站着了,都入席吧!”

      他转过身,对严锦恭谨地低头说:“夫人,请上座。”
      四周一片安静。

      里长忽然大悟:原来阿泰是个知趣的。
      他主动离开,是为了把媳妇留下侍奉贵人的吧?

      错愕的严锦浑浑噩噩的,被安排到了女宾首桌的首席上。
      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

      在秦漠示意下,几个婆子小吏上前来,安排村民入席。
      共五十多桌,每桌八人,男女分开。

      桌上像模像样摆了酒盏果碟儿,七八样冷盘。花生、糖栗子、鹅掌、鸭舌荤素俱全。

      被安置到严锦旁边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的夫人。面容清秀端肃,看人时眼神锐利,像藏着针。

      她入了座,对严锦微笑道:“这位娘子有些个面生,倒像不曾见过......可是新嫁妇?”
      “奴家是新嫁的,拙夫周泰……”她笑着补充道,“就是方才险些闯祸的莽汉。”
      “啊……”

      夫人脸上像断了片,空白了一瞬。连坐姿也显得僵硬了些。
      严锦瞧在眼里,心下惊疑自不必提。

      接着,来了村中几家豪户的娘子。
      各自对“得了脸”的严锦颔首微笑。笑容里都藏了点妒忌、不屑和羡慕。
      李元庆的媳妇也来了。她生得一双大小不对称的眼,像把牛眼和狗眼摆在一张脸上。
      严锦看得心中一阵乱悸。幸亏表面端住了,没显出惊吓来。

      李燕妮是最后被安置过来的。
      她坐下来,目光直接略过严锦,向旁边的夫人嫣然笑道:“江老夫人,长久不见。您这气色越发好了呢!”

      声音如娇莺出谷。

      江老夫人?严锦心里一动。
      难道是江员外的......母亲?难怪听见“周泰”之名似乎不喜。

      那夫人声音轻细,淡淡笑道:“燕妮的嘴就是巧,真惹人疼。”
      “谁比得过她?几百里挑不出这样的伶俐人来。”李元庆媳妇说。

      李燕妮摇头晃脑发出甜笑。不管是讽刺还是真心,全盘生受下来。娇憨处比史湘云犹胜。

      相较之下,严娘子就略输风采,稍逊灵气了——现场不少风月好手都这么想。
      人虽美矣,太呆讷了也无趣。

      而且,她打扮得太素净。一件蟹青的立领对襟衫,配草绿粗布裙,头发包了髻,身上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可见,贫家之妇难长志气。

      别人在可怜她,严锦却自觉持重贤淑,把一切情绪都收敛着。
      倒不是交际能力差,只是不觉有发挥的必要——同座之人都还不如四奶奶可爱呢。
      她只等好吃的来,吃完家去睡觉。

      男席上也已坐定了。连小孩子们也各有安置。

      官吏们在边角一张有破洞的桌上落座,沦落得比下人还不如。但是各个表情无怨无悔,好像爱民如子,甘愿俯首为奴。

      秦漠是与李家庄的人同桌的。
      在席的有里长父子,江启,以及另几位员外。

      开场由他亲自祝的酒。
      天家人的架子半点不要了,平易得催人泪下。执杯向四方说:“诸位乡邻,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他春风拂面地一笑,十分干脆自饮一杯,引发男席上一片喝彩声,纷纷赞道:“原来世子爷如此爽快,是个豪杰!”

      这世子爷真是个会来事儿的。领了大家干了三杯,竟然亲自绕桌敬酒!所有人都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被这深情厚爱打动了。

      如何使得?天家子向草民和芝麻官敬酒,这是何等高阔的胸襟!
      这对他们草芥蝼蚁的一生,是多大的一份殊荣!
      千古以来,可有这等奇事?

      当世子爷又表示“先干为敬”时,众男人恨不得喝死当场,以表忠心。各个端起杯子,表示“我干了”。善饮的、不善饮,拼命灌起了肠子。

      全场酒兴勃发,烧了起来。

      秦漠在里长陪同下,端着酒杯游走各桌,用他的真心实意把人们煮沸了,融化了。

      大碗的热菜开始送上桌来。肥白的大肘子,整盆的鸡,红得发亮的羊蝎子,比碗口还大的胖鱼头……热气袅袅,香气四溢。
      气氛轰轰烈烈,感人肺腑。

      男人们酒兴上头,几乎没人觉得贵人可怕了。
      渐渐的,不少酒品差的开始放浪形骸,醉态百出。
      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问世子爷有没有娶媳妇;有人问世子爷看不看得中他家姑娘。有人不停地哭,嚷着要为世子爷肝脑涂地----谁敢杀世子爷,他第一个不同意。

      长贵烂醉如泥,求世子爷把李燕妮赐婚给他。头一夜让给世子爷睡。——李燕妮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掉冰渣子。
      李俊逼王寡妇脱衣向贵人致敬。王寡妇害羞不愿,被抽了个大耳掴子......

      现场陷入浑浊与疯狂。
      在贵人的溺爱和纵容下,醉酒的男人们丑态百出。一个个成了毫无戒备的孩子。

      而那贵人始终温润如玉,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优雅立在沸反盈天的酒场子里,高贵如天上的星辰。

      严锦一直在默默地吃。
      她预感这种场面不是好事,搞不好要出大娄子。
      刚这样想完,“大娄子”就自己来了。

      周长根醉坨坨的脸上挂满泪,跑世子跟前痛哭道:“贵人,我周长根这辈子没被人看得起过。我就是全家死光……也绝不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严锦顿住筷子,扭头看去。
      秦漠笑眯眯地说,“兄弟,我的血肉本就该分与子民同食,有何不可?”

      周长根哭得更凶了,许多村民跟着他哭。“不能。这样好的官,我们不能吃掉啊!”

      女席上,脑子还清醒的女人们面白如纸,个个发起了抖。
      几个尚能自持的官吏和员外们,酒水全化作冷汗从毛孔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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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鼓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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