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

作者:温雪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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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银夹花平截


      王勇的案子,先帝到底是改判了。只是大长公主因此发了大脾气,而大长公主之子、左翊卫将军也便是我的顶头上司韦之遥则是因为此事而常与我使绊子。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不过那日表姐遣人送伤寒汤的情谊,却是不能忽视的。

      虽然姨夫一心醉心权势,表姐从小养在高门现在又贵为皇后,但她倒是没养成名门望族的子女常有的傲气,不管是对谁都十分和气十分友善。而我这表姐模样仅是清秀,虽然从小也学习诗礼舞乐但没什么才气,女工听姨母说也是勉强,可以说除了脾气好些便再没长处,若不是因为姨夫,是断然做不了皇后的。除了姨夫的关系,至尊也因为表姐不能陪他吟诗作赋更不能陪她骑马射箭而一直对她淡淡的。表姐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做皇后实在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那日为了我这个从小就不听话的弟弟,表姐竟然敢在至尊的气头上遣人来给我送东西,我倒是十分感动,那段时间去看望她的时间也便多些了。毕竟先帝有过特许,皇后的家人是可以随意入宫探望的,我也算她的家人。

      表姐自小体弱,又因常年忧思,召见御医与司药司的人很是勤快,我去的那些日子还能时常碰见来送药的谢凌波。

      后来听她讲过,她父亲敦和公从小就教她读书写字,不过她却不喜欢诗词歌赋,而是喜欢看那些传奇杂记,且专挑那些关于吃食的看,一有空就捣鼓着做,所以她常能做出些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菜式来。表姐吃着药当然胃口不好,谢凌波便常带着她做的蜜饯和点心来给表姐调和胃口,我也因此有了口福。

      那一日,我又在不当值之时去了椒房殿。

      其实送药的恩情也不过如此,从前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从那之后起,我就时时放在心上,为自己频频去椒房殿找了个借口,连寻那谢氏的念头都淡了。我与表姐从来都说不上几句话,只是去椒房殿便刻意见着凌波。我与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与表姐说话便觉得十分舒坦。

      我去的时候凌波已然在了,但不止是她,连司药、司膳与尚食都到了,听椒房殿的宫人说,表姐几日前喝了膳房送来的板栗肚子鸡汤便一直犯恶心,只疑心是尚食局的菜做坏了,着司药司调理许久也没见起色,反倒是吃了司膳司送来开胃的山楂糕后便有些腹痛,着太医来看过才知竟是有了身孕,只因山楂活血化瘀,不利孕妇,险些动了胎气。表姐恼司药司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宫人与医婆却并未发现端倪,而司膳司又只顾开胃却不顾实情,才降罪两司,连尚食也要跟着受罚。

      表姐这样罚其实有些不讲理,毕竟司药司的宫人与医婆自然比不上御医医术精湛,而表姐又是初次有孕,身体也一向弱,没诊出来也实属正常。司膳司则更是半点干系也不沾。只是我知道表姐一直不得宠又身居高位,太希望自己怀有龙嗣,才会格外紧张。至于先帝,他对表姐大多时候都是不管不问的,听闻中宫有孕也只是看过一眼就走,对于表姐处罚宫人之事不置可否,我也不能求情。

      但凌波专司椒房殿的汤药,被罚得也格外狠,一气就罚了半年的俸,还免了她掌药一职。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表姐疲惫地让其他人都散了,我也趁机告辞,一出殿便见到了远远缀在一行宫人最后的凌波。

      “谢娘子。”鬼使神差地,我出声叫她。

      “小霍将军?”她有些吃惊地回身看我,“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她低着头,情绪很是低落,使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与我说那是她父母头七的样子。被罚俸
      又被降位,的确是令人难过得很,但也不至于此……我低声道:“皇后太过在意自己的身孕,一时气急了才……待过几日皇后气消了,我会求她替娘子恢复掌药之职。”

      “婢子多谢将军好意。”她听了神色也依旧恹恹的,眼底隐隐泛着水光,“皇后殿下本就是初次有孕,这一胎又是嫡长子,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婢子明白。”

      其实凌波本不是在乎权位之人,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如此委屈如此低落,只是因为莫名被调到司药司已然没有去给值宿的臣工送饭的机会,被降为普通宫人则更不敢随意走动,她一心一意希望找到韩谨而求他救自己出去,而这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掐灭,她当然伤怀。

      我想了想,又道:“虽然皇后免了娘子掌药之位,但也知道娘子做事最是细致周到,也仍旧让年资负责椒房殿的汤药……某还请娘子这些时日多费心思照顾皇后……”

      “此乃婢子本职,将军放心。”凌波向我施了一礼,“但婢子有一事求将军。”

      “娘子请说。”一直以来觉得凌波都是淡淡的,宠辱不惊,我也很好奇她究竟求的什么。

      “婢子恳请将军,若有机会向皇后殿下美言,将婢子调往司膳司。”

      司膳司?那个“谢凌波”所在之所?不论她为何想调往司膳司,可若是她去了,应当更方便我打听消息。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小事,若是有时机,某一定与皇后提。”

      “婢子多谢将军。”

      那次提过之后,我又去了两次椒房殿。只是时间不凑巧,没能碰上谢凌波,我也不好骤然说起,没的惹人生疑。

      再见到谢凌波,已然是十一月中。

      长安虽不如关外“八月即飞雪”,但到了这时候,已经时常下雪了,天气冷得厉害。我怕寒气冻着表姐,特意在偏殿熏得暖和了才进去。这一进去便遇到谢凌波因雪送药迟了、司膳司恰好送膳早了。

      那送膳的宫人有些眼熟,我大概是见过,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究竟是谁。而谢凌波似乎与她相熟,偶尔说几句话语气都十分轻松。

      那宫人只耽了一会便向表姐请辞说是还有别宫的膳要送而离去,谢凌波却是每次都要等着表姐喝完安胎药才走的。不过怕药味败了食欲,谢凌波便请表姐用完膳再喝药。

      那食盒打开,别的也就罢了,只是一盘金银夹花平截放得有些蹊跷。

      谢凌波只瞧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皇后快别动,让人撤了这一盘吧。”

      “哦?这金银夹花平截有不妥?”表姐十分紧张。

      “禀皇后,这金银夹花平截乃是用蟹黄与蟹肉做成的。而这蟹肉虽鲜,却是寒凉之物,又有活血祛瘀之功,对孕妇不利,尤其是蟹脚,多食极易滑胎。”

      “此话当真?”表姐当真是骇得脸都白了。

      谢凌波跪地行礼,“皇后刚刚诊出有身孕之时,裴司药便给了婢子一份单子,上书孕妇宜食与忌食之物,婢子天天背诵,不会有错。”

      “你说,究竟有哪些东西不宜食?”

      “奴会不可食,易导致孕妇出血滑胎;螃蟹不可食;甲鱼不可食,其理同螃蟹;薏米不可食,易导致宫缩而滑胎;五行草不可食,理同薏米;木耳不可食,因其活血化瘀;杏子不可食,其性大热伤胎气;杏仁不可食,有毒,会使胎儿窒息;红花不可食,理同薏米;此外夹竹桃不可碰、麝香不可碰;木瓜、荔枝、柿子、人参、蜜柚、桂皮、胡椒、茴香、花椒等物都要少碰。”
      谢凌波说得头头是道,但表姐却是听一句脸色便白上一分。

      我隐约觉得不妙,“皇后……”

      “阿环……我这里的膳食,是否有人专门准备?”表姐忽然扬声叫她的贴身侍女。
      那叫阿环的宫人想了想,道:“禀皇后,椒房殿的吃食,都是典膳贺兰昭亲自准备,没有旁人插手的。”

      “当真?”

      “当真,婢子因皇后有孕,特意问过独孤尚食的。”

      我想起来了,方才那宫人似乎就叫贺兰昭,从前在韩谨处见过的。

      “来人!将那贺兰昭……”

      “皇后息怒!”谢凌波却是连忙叩头,“婢子在尚食局与贺兰典膳交好,深知她的为人,贺兰典膳绝不会有意谋害皇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凭什么担保?”一向温和的表姐竟有些疾言厉色。

      谢凌波仍旧不卑不亢,“若不是裴司药命婢子记,婢子也不知道这些是不可食的,尤其是薏米、杏仁、木耳于常人来说都算得是补品。何况……尚食局的宫人都没嫁人……更不知有了身孕的忌讳。”

      她这话说得十分在理。何况表姐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不打算再找来贺兰昭问罪。不过依旧有些心有余悸,表姐与阿环道:“去告诉独孤尚食,从今日起,椒房殿的吃食不要贺兰昭负责,换个仔细的人来。”

      我想起凌波前些时候求我的事,便接道:“皇后觉得谢娘子如何?”

      凌波有些惊讶,向我投来感激一瞥。

      表姐认真想了想,“阿徵这提议倒是很好,阿谢一向仔细我是知道的,又很会做些可口的点心。让阿谢来照顾我的吃食再好没有的。阿谢本来是司药司的掌药,被罚俸又被降职也已经够了……
      阿环,你传话司膳司,就说命阿谢调到司膳司,为正八品掌膳。”

      “婢子谢皇后!”凌波又惊又喜,连忙叩头。

      等表姐吃了午膳喝了药又折腾许久,我与凌波才一道出了椒房殿。那盘金银夹花平截表姐不能食,自然给了我。直到走到外面,我还拿着两个慢慢吃着。

      “婢子谢将军美言。”凌波还要与我道谢。

      “谢娘子不必客气了,某早就答应过的。”我摆手,“只是皇后还是要拜托娘子照料了。”

      “这个婢子也是答应过的,将军不必担心。”

      “皇后的吃食本就该仔细,何况皇后眼下有孕,更当小心,至尊还多配了四个试食太监与四名老嬷嬷,这么多人,总该有人知道螃蟹是不能送进来的。可这蟹卷子却仍旧送到皇后面前,摆明是有恃无恐,若不是至尊点头,哪个敢如此疏忽?谢娘子却一语道破了,只怕……”我不由望了她一眼,“娘子可要小心啊。”

      凌波愣了一下,不由失笑,“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无论如何,孩儿何辜?皇后的孩儿,更是至尊的孩儿,更是嫡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至尊不会如此绝情。”

      怎么不会,这可是天家,父子相争兄弟阋墙还少了吗?

      见我捏着半个快要冷透的金银夹花平截不语,凌波便问:“将军可是觉得不足?婢子这就去司膳司再讨点?”

      “不必了,这蟹肉干巴巴的,并不肥美,蟹黄也几乎没有,本就不美味何必再讨?”

      “十一月本就不是吃蟹的时节,要中秋的螃蟹才好呢。”凌波轻笑。我认识她以来便极少见她笑,这一笑仿佛冰雪始解桃李初绽,甚是动人。

      只是我却被她那句话吸引……十一月本就不是吃蟹的时节……别说蟹肉并不好,只怕活蟹都难找,司膳司怎么会想起做这道菜来的?

      是了……那贺兰昭似乎恋慕韩谨得很……韩谨又与先帝是那样的关系……

      若是先帝想除去表姐腹中的孩儿以绝后患,定然也不会自己动手。先帝的嫔妃一向都少,敢动皇后、得罪崔家的一个都没有,也不敢假手于后妃,至于心腹宫人也犯不着这样来牺牲。而韩谨不同,他也算是新贵,暗地又是先帝的娈宠,一切兴衰荣辱都系在先帝身上,先帝若让他做什么自然是肝脑涂地也要做到,何况他的身份又不惹人怀疑。韩谨再诱钟情于他的贺兰昭为他做事……
      想着想着,我忽然吓出一身冷汗。

      “将军怎么了?”凌波高声叫我。

      “无妨……”我无奈一笑,“皇后的事,娘子尽力就好。但若有性命之虞,娘子千万要自保。”
      不怕旁人起了歪心,就怕这件事背后的人是皇帝,那表姐腹中的孩子是多半是保不住的。
      这样一个连发妻与骨肉都不放过的皇帝,当真是薄情寡性而心狠手辣,不过到底是他与姨夫手段高,最后谋得了皇位。若……这皇位给了楚煊,他是定不会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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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奴会是芦荟的古称,五行草就是马齿苋。
    写的时候文里面本来是有注释的,然而注释都要快赶上正文长了就没往上放。亲们要不要看注释呢?如果要的话还是会加上的。
    还有关于外男随意入宫的问题,以前看一本唐宫小说,男主经常进宫拜见韦皇后(就是武则天的儿媳妇),两者之间没有亲属关系,所以不知道唐朝外男到底能不能随意入宫。这里为了剧情发展,还是设定的家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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