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案情需要

　　“你们想先知道什么？”肖岳缓缓地开口问道，一点都不慌张，若无其事地坐在饭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小酒。

　　“我是什么动机杀人？”肖岳没等他人问话，饮了一杯酒，微叹：“我先跟你们说说阿婷吧。”
　　肖婷在村子里是还算长得蛮好看的一类，她被送走的时候才十二岁。

　　肖铁林去世之后，家里入不敷出，只留了三个半大孩子和一个不事生产、花天酒地的弟弟。肖铁林没走之前，肖岳偶尔会跟着他进山，所以对山中的情形还比较熟悉，也有了一身得父亲传的好箭术。

　　因为家中经济捉襟见肘，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柔弱的妹妹和一个不会养家的叔叔，肖岳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也就是赚钱养家。

　　“自我爹走后，我就去了城里的镖局，镖局里的武术先生怕他这一身本领无人可继，见我有慧根，便倾囊相授，加上我胆子大，豁的出去，因此从学徒到趟子手也只用了两年。”

　　武术先生曾经是江湖人士，因为一些不足以外人道的私人原因，就在镖局里落地而生活。

　　“我那时只会寄些工钱回家，也想着多学些本事，就能多赚点钱。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托人寄的钱竟然都被肖铁柱夺走拿去赌了，他赢钱的时候心情好点还会给她们带些吃的，可要是输了钱就不管她们了，她们一哭，肖铁柱就会骂骂咧咧。”

　　所以那时候的肖婷和邹晴总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只能去山上挖些野菜和蘑菇，没有主食依旧还是吃不饱。街坊邻居看见她们瘦了一大圈，也不忍心，偶尔也会给些东西。可那时候肖家村就是个穷村子，村民也都不富裕，所以实在是照顾不起两个姑娘。

　　“那……附近邻居都没有动静？若是骂人......”阿禾的手一下一下扣扣桌子，将肖岳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肖岳微叹:“因为骂的声音还不足以唤人来。”

　　幸好肖铁柱只是滥赌，并不嗜酒，所以也不会打两个女娃，只是嘴巴上过过瘾罢了。

　　肖岳继续道:“阿婷很乖很懂事，从不跟人红脸，那时肖铁柱输了很多钱，不还就得剁手。赌坊里有个人就给他出了主意，说明州城里有一大家在买丫鬟。肖铁柱动了贼心，那时我还在走镖的路上，并不知晓此事。因为那时忙，我也就没有给阿婷写信报平安。没有料到肖铁柱竟骗她说我在走镖路上受了重伤，没钱治，阿婷担心我会死，就答应了他。”

　　“他当时说得是活契，只跟人说拿了六十两，六十两在那时都够买五六个丫鬟了，更何况给的还不止六十，得有多少银子，才能让他还完赌债还能造院子还能买土地！”

　　肖岳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回来的时候，肖婷已经被卖了两个多月了。他一生气，就找了肖铁柱。肖铁柱说得好听，说肖婷五年后就回来了，若不放心，也可以去明州城找。

　　“我虽生气，可也不能打长辈，我只恨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妹妹，辜负了父亲的嘱托。”

　　后来有次走镖路过明州城，肖岳便想去找肖婷，可是庞府不好进，只说丫鬟是改了名字的，不能用之前家里给取的名字，因此也不知哪个是肖婷。

　　“他们问我妹妹当丫鬟的名字，可我哪里知道？我后来想着，要不就溜进去看看，可是庞府护卫众多。我想着阿婷只是当个小丫鬟，应该也没有危险，下次再看也不迟，于是就不了了之。”

　　只是路过，便不能逗留，虽心里相见，可迫于情形也只得作罢。再次撞上机会，已经是半年后了，那时，肖岳在明州城呆了三天，听说了庞府。

　　“你们也都听说过庞府吧，三年前庞缪那件事情，已是人尽皆知。当时，庞缪做事情，还比较隐晦，没有三年前那么大胆。那几天听说了他的所作所为，我对阿婷感到非常担心。我尝试了很多办法进去都不行。一个普通商贾的宅子，简直是固若金汤，这太奇怪了。”

　　“后来我想兴许是庞府做恶多端，怕有心人报复，才会戒备森严。”由此也可得知庞府是遭了多少人的恨，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那后来呢？”江天好奇地看着肖岳。

　　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肖岳便用了最笨的一个方法。他就在门口大吵大闹，在这么多百姓面前，庞府之人不好行凶，也只好嘴巴上赶人罢了。后来是实在闹得没有办法了，才让肖婷出了来。

　　“那时候阿婷只跟我在门口匆匆说了几句话，叫我不要担心，说她在里面过得很好。我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她只说时候到了就能回家。我还没问她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到了，她就匆匆地回去了。那管家也开始赶我了。临别之际，只给了我这根簪子。当时我没有多想，我以为她是怕我没钱才给我的。”。

　　“后来想想阿婷确实有些异常。”肖岳的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时跟妹妹在庞府门口见面的场景。

　　“为何？”

　　“她特别紧张，跟我说话老是瞟瞟管家，就怕说错一个字似的。她与我说话也有些斟酌的样子，我虽然奇怪但也没在意，只以为她是怕那管家，毕竟大户人家规矩多。”

　　“那根簪子的玄机你一直没有发现？”阿禾迟疑地看着肖岳。

　　肖岳握紧了拳头：“是三个月之后了，走镖的时候遇上了贼人，他妄想偷这簪子，在争抢过程中，簪子突然断了，我这才知道这簪子别有玄机。里面的纸条......”他的目光从众人面庞掠过，微闭了眼，良久才睁开：“你们也看到了。”

　　“哥哥救我？”

　　肖岳惨然一笑，似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我都不敢想象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虎狼之地是多么害怕，她的心里是多么希望她唯一的亲大哥可以救她离开，我都不敢想象我的阿婷离世之前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埋怨她的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她。”

　　肖岳的泪缓缓出了眼眶，他没在意，继续道：“可怜了我的阿婷，没有等到她的哥哥将她救离苦海。我都不敢相信她在里面受了多大的折磨。”

　　“她——”

　　“庞缪那时都未及冠，却有一身的骄奢淫逸的臭毛病，你们可知阿婷是怎么死？”肖岳甚是激动地看着场上的人，脸色涨红，青筋暴出，狠狠地咬着牙，颤动的唇将他心里面的不忍表现了出来，他低下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桌前的人都在听他后面的故事，可没有人愿意催他，他们知道，肖岳正在经历一番严重的思想斗争。

　　良久，“十三岁的生辰还没到，我的阿婷就死了，”肖岳略带嘶哑的嗓音缓缓传来，“庞缪那时爱好幼女，阿婷还这么小，长都没长开，他庞府居然如此惨无人道！跟阿婷一般的农家女还有好些，死一个草席裹一个，随意地扔到乱葬岗。你们可知我刨了多少具尸体才将我的妹妹带回来。”

　　知道金簪玄机的肖岳一时激动打死了那贼人，扔下来所押的镖，马不停蹄地赶到庞府，已经是五天后了。

　　他如同不知什么事一般去敲门，去寻人，不无意外地被轰了出来。他也夜探过庞府，可是护卫众多，宅子又大，根本就像是没头的苍蝇，不知道哪边才是方向，又因为差点被发现，所以肖岳就离开了，准备再等机会。

　　机会就在两天后，两天后的晚上，有一具尸体悄悄被装在麻袋里，从左后门运了出来，扔上了马车。赶车的是个三十几岁络腮胡子的汉子，将尸体搬出来的小厮獐头鼠目，给那汉子手里了塞了一两金子，叮嘱道：“小哥，又得麻烦你了，你可得小心点，万不得被人瞧见。”

　　汉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熟门熟路地将金子塞进自己的腰包，对着那小厮说放心，然后就赶着车走了。

　　马车驰骋在漆黑的夜里，蜿蜒的小道上。肖岳一直跟着那辆车，在路上看准时机，进了这辆车。他屏住呼吸，颤抖的手泄露了他那一丝紧张，他解开麻袋露出来的是一个惨白着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年约十岁的小姑娘。

　　她死了，浑身冰冷。

　　肖岳一时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觉得他的妹妹可能也……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吁――”伴着汉子一声，马车渐渐地停下来了。肖岳怕汉子发现，在汉子来搬尸体时就已经下了马车。马车停的地方正是城外的乱葬岗，没名没姓的、无人认领的尸体全在这儿，阴气甚重，空气里还有些潮湿，偶尔还有风吹过来，一缕缕凉意都往生人身上来。

　　汉子叹了气将麻袋搬了下来，解开，倒出来，就像倒一个物品一样。

　　汉子干完活正想走，一瞥就瞧见那小姑娘的脸正朝上，凉白的月色照在她脸上，更加显得森然。

　　汉子被吓得一个激灵，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都是庞缪害你死的，你找他去，尽管找他去便是。”

　　汉子说完就跑回了马车上，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样子，叹道：“又是一批，唉。”

　　他正想走，又缓了缓，他不敢回头看那些尸体，便只坐在马车上，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能厉害点的人家就去，也比没权没钱的小百姓好。”

　　汉子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年头，哪里还有小百姓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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