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脂

　　豆慧侠和戴月约的是两人以前一起吃过的一家海鲜自助，周末午市328一位，以豆慧侠今时今日的存款和消费水平来说，略有些贵。但戴月是真·家里有矿的白富美，两人从高中就是同桌，大学同校不同系，多年孽缘，早已习惯了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互相迁就一下。

　　这时已经是六月下旬，新海的气温十天里有八天在35℃以上，豆慧侠除了上班穿个筒裙之类的伪装一下小白领，其他时候出门都是短袖热裤。

　　没办法，真的很热啊。

　　但上次地铁上抓了个色狼倒赔四千块钱的事让她心有余悸，为了防止穿着清凉时这种事再次发生，豆慧侠上网买了十几个大型纹身贴，从青龙白虎到缠枝牡丹、从HelloKitty到小猪佩奇，各种样式一应俱全，出门就给自己贴个大型花臂，往地铁门口一站顾盼生威，别说色狼猥琐男，连插队的叫她瞪一眼都会乖乖往后排。

　　戴月跟她一碰头就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干嘛，老夫聊发少年狂？你上班能纹这个？”

　　“一次性的纹身贴啦，反正周一上班时候再洗掉就好了。”豆慧侠走过去下意识想挽她胳膊，突然反应过来还没吃饭，这会儿肚子正饿得咕噜噜叫，便掩饰性地一挥手，当先走开，“我们走着。”

　　这家店海鲜量大又新鲜，明明11点半开餐，这时候才十一点二十，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了。

　　等候区里，豆慧侠踌躇片刻，先跟戴月确认，“要是我吃太多，你会不会觉得跟我一起很丢脸？”

　　戴月笑，“怎么会，来吃自助不是吃得越多越有面子吗？你能吃到我们被拉黑才好呢。”

　　豆慧侠虚虚地隔空在戴月肩膀上做了两下拍的动作，“那我就放心了，今天一定让你当全场最有面子的小公主。”

　　戴月还在困惑，“你最近是挺能吃的，但也太自信了吧？”她打量一下豆慧侠，“最近减肥这么有成效，这是要彻底放弃从头再来了？”

　　豆慧侠叹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等她长话短说，店里开餐了，两人被服务生领进去选了个角落的双人位，戴月往座位上一坐，包包往旁边一放掏出手机，“你先去拿，我回几个消息。”

　　豆慧侠比了个“OK”的手势，小燕子一样快乐地脚不点地般飞走了。

　　戴月第一次抬头的时候，桌子上一摞十来个小蒸笼，看标签是笋尖虾皇饺，不过戴月328一笼的虾饺也吃过，对这种吃海鲜自助不去拿刺身先拿虾饺的行为没什么感想，既然豆慧侠又去拿别的了，她就低头继续回微信。

　　第二次抬头的时候，小小的双人桌左边是分成两列的八个黄金焗蟹宝、右边是两小碗分别盛了四个球的冰淇淋，豆慧侠正快活地站在桌边冲她笑，眼睛里都闪着光，“你喝什么？这里有椰青、茶、各种汤，甚至还有燕窝和佛跳墙。”

　　“……”戴月有点迟疑，“你为了来吃自助早晨没吃饭？”

　　豆慧侠摇摇头，她现在没吃饭哪里敢上地铁和人接踵摩肩。

　　戴月：“可你看起来像好久没吃饱过了。”

　　豆慧侠心酸，“这真的说来话长。”

　　行吧，戴月就先去拿自己的食物了。等她随便拿了几根雪蟹蟹脚，端着两个椰青回来，桌上的食物已经少了一多半，豆慧侠正优雅又迅速地把最后一个虾饺夹进嘴里，然后把一摞空的笼屉交给路过的服务生带走。

　　接下来，戴月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慢悠悠地剔一会儿蟹脚，喝一口椰汁，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豆慧侠把先拿过来的东西吃光后，又吃了盘子摞起来有小山一样高的冰鲜三文鱼、北极贝、基围虾，需要等的碳烤羊腿羊排、黑椒牛排菲力牛排什么的每样去拿了五次，不用等的烤鸡翅吃了十几对，以往吃海鲜自助绝对不会碰的北京烤鸭、慕斯蛋糕、核桃派、巧克力布丁、奶酪杯也没落下，中间还穿插着她觊觎已久的木瓜炖雪蛤、杏汁炖官燕、松茸炖竹荪和佛跳墙。

　　等豆慧侠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多了。戴月终于吸光了她已经喝了一个小时的椰青，问她：“你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吗？”

　　豆慧侠托着脸颊目光游移，她知道。这顿饭吃的才叫一个痛快淋漓，真正吃饱了，才发现平时吃的那些东西顶多只能算是不饿，根本没有此刻胃里暖洋洋的感觉。

　　“你说我吃再多也不会觉得丢人的嘛。”

　　戴月双手环胸，往后一靠，慢条斯理地说：“你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差不多有一个正常人胃部体积的五倍。”

　　豆慧侠吓了一跳，“哪有那么夸张？”

　　戴月指指她的右后方，“看那边，那个桌子上支着手机的女生。”

　　豆慧侠回头一看，那也是一个厉害人物，脸颊肉肉的但是身材娇小四肢纤细，旁边摞起来空掉的盘盘碟碟看起来足有三四十个，即使这里是一只大虾就能单装一个碟子的分量，这也非常多了。

　　而吃了这么多东西，她却依然妆容精致连口红都没擦花一点，光这一点，功力就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做吃播的？”

　　戴月点头，“大概是。”

　　“那个女生一开始是背朝这个方向的，后来才换到桌子那一边，正好面朝着我。她吃东西的时候吃一口嚼十秒以上，咽下去就要跟手机里的人聊两句，这样一个多小时下来才吃了那么些，而你刚才吃了最少有她两三倍那么多。”戴月以指节敲敲桌子，“而且我觉得很奇怪。”

　　戴月歪着头看她，“小豆，你为什么对自己吃得多这件事这么心虚？”

　　“你从开始吃的时候，就有计划地让自己显得没吃那么多，一般人要么等服务生过来收，要么等桌子上空盘子堆得放不下了才会去交到回收处。你吃几盘就要自己往回收处送一次，然后再顺便拿点别的东西回来，回收处跟取餐区又不在一处，而且你以前可没这么勤快啊。”

　　豆慧侠低头用指尖戳着桌子，郁闷地说：“我吃的分量，果然太多了么。”

　　“还行吧。”戴月实事求是地说，“吃自助的人一般都会吃得比平常多一些，不过你看起来太心虚了，每次去回收处送盘子碰到了服务生，那样子都跟偷地雷的似的。”

　　豆慧侠哀嚎，“那吃的这个量到底正不正常啊？！”

　　“当然不正常。”戴月斩钉截铁地说，“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正常的人体现象多了去了，你这个也没有太不正常。日本不是经常有大胃王比赛吗？我看你这个比那些大胃王还差点。”

　　豆慧侠安心了，“那就好。”

　　“一点也不好。”戴月皱着眉，“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这半年多在减肥，怎么越瘦吃得越多，你是身上是有了什么病理性的变化？”

　　“真没有。”豆慧侠重申，“我超健康，我三月公司体检一轮、五月回家我妈带我去医院一轮，医生都说我强壮好比铁人三项运动员，健康好比一岁的小牛，看起来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戴月忍不住吐槽，“你怎么可能强壮？你从来都是虚胖，还没我力气大！”

　　这是真的，别看戴月不到九十斤，瘦的皮包骨头一样，可上学时候且不提，工作后豆慧侠是坐在办公桌前操纵电脑的，而戴月经常需要几十斤、上百斤仪器试剂什么的搬上搬下扛起就走，没点力气真的干不了科研。

　　豆慧侠竖起一根手指，“我前段时间，在地铁上抓到个色狼，不小心一脚把他腿踹断了。”

　　戴月瞪大眼，“什么？！”

　　豆慧侠弯腰抬腿给她比划一下位置，“就这个地方，医生说是胫骨，闭合性骨折，但我真的就踹了一脚，还赔了四千块钱医药费。”

　　戴月喃喃道：“你知道人的骨头有多硬吗？就算是骨质疏松也没那么容易断啊，你这个真的不正常。”

　　豆慧侠叹气，“我知道。”这就是她今天特意提出要吃自助餐的原因，既是抓紧机会饱餐一顿，也是打算听听戴月的看法。

　　戴月沉默片刻，问：“真没有寄生虫、早期糖尿病什么的？”

　　“抽血了、查大便了、CT也照了——反正医生说没事。”

　　戴月纠结片刻，还是不放心，“有什么病也不至于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了。我是学生物不是学医的，这样吧，你待会儿吃完饭跟我回学校一趟，我再给你抽点血借仪器查一查。”

　　豆慧侠点点头，“行，靠你了姐姐，只要别给我切片上交国家了，怎么都行。”

　　戴月翻了个白眼给她，“看在你这么坦白的份上，我也不能把你论斤卖了。”

　　豆慧侠很坦诚，“没事，要真卖了我也能理解，你肯定是要么没办法，要么我价值太大了。不过我觉得你不会，这种事除了我爸妈我也就信得着你了，但我爸妈跟他们说这些，他们帮不上忙又瞎操心，你就辛苦一下帮我看看，别哪一天我突然变成异形母体被破胸而出就行。”

　　这深刻的信任让戴月有点想笑，可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就感动有点太矫情了，最后忍了又忍，蹦出一句没好气的话，“你电影看多了。”又问，“吃饱了吗？吃饱了走人。”

　　豆慧侠说，“吃饱了，但我觉得我还能再吃这么多——你呢？”

　　从坐下到现在一共就喝了一个椰青吃了六根蟹腿的戴月说，“我吃饱了，那你快去吧，我估计下次你自己来就被拉黑了。”

　　豆慧侠很震惊，“不可能！我少量多次这么多人谁能注意到我！”

　　“转角那个服务生刚才对着别人指你两回了。”戴月说，“你跟偷地雷似的左顾右盼，根本没发现每次在餐具回收口碰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吧。”

　　完了，下次真不能来了。豆慧侠想，就戴月这个给餐厅送钱的饭量，她得把两人份的钱都吃回来才行，而且考虑到这一顿吃掉两三顿的预算，那就更得多吃回本了。

　　豆慧侠一直吃到两点餐厅闭餐，她和戴月往外走的时候一路上碰到的所有服务生都对她行注目礼，那眼神真是看稀奇动物似的万语千言。

　　但豆慧侠抬头挺胸根本不虚的，毕竟戴月说了，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有很多，她并不是独一份——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说自己能空手抽脂肪——再说千万人的大都市里谁怕谁啊，就算被记住了，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第二次都难说，这跟平日里与同事一起吃吃喝喝就又不一样了。

　　两人出门步行三百米才到了戴月停车的停车场，又驱车一个半小时去了位于新海西南方的大学城，这里已经接近周边卫星城了。

　　戴月带着她一路刷卡进实验室，若无其事地跟师弟师妹们解释，“我朋友，想报我们专业，我带她来参观一下。”

　　等到了没人的房间，豆慧侠一边握拳让戴月给她一管管抽血，一边小声问：“你大摇大摆地带我进来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违反保密规定的好吗。”戴月说，“不过我爸给学校捐了三百万，一般没人找我事。”

　　豆慧侠“卧槽”一声，无话可说了。

　　戴月把放在几个试管里的血送进冰箱，回头说：“我手里小白鼠多，抽人血少，所以手法比较潮，但我怎么觉得……”

　　豆慧侠：“觉得什么？”

　　“……觉得你的皮肤跟牛皮似的特别有韧劲呢？”戴月说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和手，“也不是啊，手感挺软的，拿针扎起来感觉就不一样。”

　　“……你别吓我。”豆慧侠说，“越说越恐怖了。”

　　戴月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挥挥手，“好了，脱衣服，上机器。”

　　豆慧侠拽着自己的T恤，“你这里没监控吧？”

　　“监控关了、网断了。”戴月一指一个比医院里的核磁共振机还庞大、不知道干什么的机器，“脱胸罩和金属饰品，躺上去。这玩意开一次耗材两千多，我先垫了，记得还我。”

　　豆慧侠听到这数字几欲吐血，但到底跟钱比起来，到底还是命重要。

　　如是如是一番折腾后，才让她回去等消息。

　　两天后戴月给她打电话：“那医生骗你，我敢保证，世界上没你这样的牛。”

　　豆慧侠：“哈？”

　　“新陈代谢旺盛、体内激素和各种微量元素都保持在一个平衡平稳的状态，心脏堪比顶级运动员、肌肉和骨骼密度，嗯，这个怎么说呢，”戴月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么说吧，我看你身体是一个运行特别完美、特别精密、牢固、效率还特别高的机器，只要不考虑别的人类都是什么数值什么指标，那你就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豆慧侠弱弱地，“……为什么不能考虑别的人类是什么指标啊？”

　　“因为那样会让你显得不太像人。”戴月说，“但只要能供应充足的燃料，也就是摄入足够的养分，我觉得这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危害。”

　　“吃点好的。”戴月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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