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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逐轻骑风满弓•上
九月丰收，硕果累累，黄金灿灿。
落尘馆中依旧是梧桐漫天，似乎对微凉秋风并无惧意，满园凤菊莆吐香信，淡香袅袅，行走其间衣带生风，飘飞若仙，竟不似在人间。当日仪岚郡主荣嫁四皇子，圣上亲笔御赐这落尘馆，想来必是恩宠之至，名为落尘，实是无尘，恍如天宫仙阙般清碧无瑕。
绿绮搀着窅月缓缓踱近蘅晚阁，却见阁前仅有两名侍女疏疏立着，除此再无旁人，不禁讶然，往日窅夫人花萼楼前均是数名侍女随候在侧，吃穿用度俱是细细分工，一丝都含糊不得，今日见得这堂堂皇子妃门庭稀疏若此，难免心生猜度，莫非真如下人们所言不受宠？
窅月定定站了，唤一声绿绮，“你去报一声，就说是我。”
“夫人……”绿绮犹疑，凭窅夫人今日今时受宠尊位，犯不得如此恭顺惶恐。
“快去。”窅月催她，秀丽眉头微微蹙起，仍是美不胜收，引得绿绮一阵艳羡感叹，美人果是不同的。
销金提香炉里沉香缕缕如织，如一幅绢白烟罗广铺，映见贵妃榻上人影如梦。冰砚轻履无声悄悄进来，却见榻上之人蓦地睁眼，眼光微有迷离，自知惊了她，忙垂首低声道，“冰砚又搅了小姐歇息了。”
“不碍事的。”清妩懒懒起身，眸光渐渐晰明，“说吧，什么事。”
“是窅夫人来了。”
清妩点头，拢一拢鬓边散发，再一拂衣袖绫罗，“请她进来吧。”
窅月莲步盈盈，月青隐花复罗裙下莲尖跃动，如鱼游曳，万般婀娜尽现，笑靥浅浅，恰能勾去三分魂魄，余下七分如痴如醉，竟有女子精妙如此。
“窅月见过王妃。”窅月嬴弱一拜，娇怜四起。
清妩也起了身，朝她伸出纤纤素手，“你我均是殿下妻妾，无须如此见外。”
一双皓腕顺势依依攀上清妩，“窅月虽侍奉殿下多时，却不懂规矩，叫王妃委屈了，是窅月的不是。”说着那娇俏美人又要下跪，幸被清妩用力一携，才免去诸多客套。
“我说了，你无需如此，我们都是一家人，凡事不该过于计较，再者……我亦有错，不该掴了你。”清妩微微扬眉，唇角微露几分笑意。
窅月闻言略略变色，面上如烧，似那日掌掴之痛犹在颊上。
“王妃打得极是，窅月惭愧。”沉沉一颗秀首垂着，髻间金翠颤颤，那柔媚语声一如容貌惹人怜惜。
清妩受不住这般娇婉，只觉无奈，遂淡淡一笑并未言语。她这边一沉默，窅月却有些窘迫，总该找点话说，“王妃此处怎得这般冷清，内侍也不见几个。”
冰砚此刻正端着两杯清茶过来，听得此言便答道，“夫人有所不知，王妃喜静，不习惯陌生人等在旁伺候，有奴婢便行了。”
窅月端了玉杯在手，莹白指尖在那青色玉瓷见更见水嫩，她笑靥轻巧，善意温婉，并不似冰砚揣测的来者不善。
茶冷烟淡。
轻轻将青纹玉杯置于托盘，微有温意，茶水尚未凉却，那饮茶佳人也未走远，只有那抹淡如烟雨的丽影恹恹卧榻，凤眸缓阖，眉头细细攒着，似笼愁云满怀，冰砚不觉一叹。
小姐向来夜间惊寐，自入宫后更甚，须冰砚寸步不离守在榻旁才能安心。她总能在深夜惊醒时瞧见一抹淡影临窗而立，似遥望过往，又似暗自唏嘘，那纤弱任谁见了都要垂怜哀叹，可惜了这清绝容貌，总见不得舒心笑颜。
外人见了小姐总觉慵懒非常，神色颇淡孤傲难处，却不知她实是几多虚弱，须以白日小憩养神，才得面上一分精神，这人后的柔弱，只有冰砚一人知晓。
忽然忆起方才窅夫人状似无意一问，“王妃似十分喜书，竟叫我惭愧呢，殿下也喜书，偏我又不够聪慧，实在没兴致，只能抚琴作画，闲时至多与殿下对弈一局，再无长处。”
冰砚不知为何心头一突，堪堪去瞧清妩，曾经世子妃也这般问过小姐，小姐也如现在一般淡然一笑，一语带过，“我向来不善女子四艺，唯独识些字，便以读书为乐，消磨时光罢了。”
那不懂琴棋书画的窘迫就这样被小姐不动声色掩去，满腹诗书的才艺也一样轻轻隐入她淡定话语。
秋阳回暖，风掠梧桐掀落匀匀光影，摇摆曳曳。
昭庆宫内处处景致碧丽，楼阁无不精雕细琢，又缀以每季鲜妍花种，秀颀乔木小巧矮树，引清流，含净潭，汇莹湖，植一池睡莲寂寂。再筑湖心小亭，架虹石小桥，花草掩映，暗香浮动，引人入胜，地铺莲花方砖，女子行于其上步步生莲，妖娆万分。
清妩携了冰砚离玉一路赏景，只觉景色沁人赞不绝口，再行几步已至宫殿外缘，只见那秀树绿草深处探出屋舍一角，青绿素色，隐约是间竹舍，不觉好奇愈重，信步踱去。
屋舍并非竹筑，只在房门之处垂以竹帘，晃晃挽着，远望青碧透人，近看清雅淡怡，叫人无端心内一缓，诸般忧愁暂丢脑后。清妩抬首，见阁前匾额上刻着三个字：艾芜厅。
疑虑间就见那竹帘一挑，里面走出个修伟男子，乌簪束发，眼似繁星璀亮，一袭青灰儒衫垂地，腰别一柄七星佩剑，儒雅十分，清新如雨后青草，全然不似平日模样。
冰砚离玉尚在发愣，清妩却是脱口一呼，“林将军。”
林曾航骤见眼前一抹流岚曳地，眉眼幽深，人如净瓷，仿佛琼阁仙子临世，不由怔怔一喃，“是你……”未及言毕，他霍然回神，忙执剑下跪，“末将见过王妃。”
一潋笑悠然浮上清妩面颊，衬得她坚玉似的脸有了些微暖意，她轻说一句免礼让他起身，却见他微微垂首不敢看她，不禁秀眉一扬。
“将军如此惧我，竟不敢抬头么？”清妩潋滟一笑，眸中幽幽。两次见他都是盔甲在身，卓然雄风摄人，今日却见他一身常服，褪去平素雄劲刻板，只余清新温雅，倒别有一番独特风仪。
见惯枕书那般若曳月华的隽雅风姿，领受莳杰目若盛阳的耀眼光辉，她却未曾想这林将军卸下戎装之后的模样，犹如雨露点滴在尖的青草，沉沉弯首，温逊谦和。
林曾航依然垂首，声线朗朗如昔，“王妃为尊，末将为卑，直视王妃是为不敬，尊卑不分。”
“我命你抬起头来。”清妩话语泠然如水，叫他无法违抗。
那是一池澈水，无欲无求，楚楚照见清妩伶仃身影，在初秋暖阳之下愈见苍白冷寂，林曾航匆匆一望清妩，便又不自觉垂下头去，似头顶千斤，又似知错孩子。
“将军如此着装，不知是要去哪。”清妩低宛一言解了他垂首尴尬。
林曾航嘴角隐透一丝愉悦，语声也似轻盈许多，“殿下准末将半日歇假回家探望老母。”
“如此，将军住所便是这艾芜厅？”清妩不由去望那竹帘小舍，古朴素净，倒也适合他，只是仿佛小了些。身为昭庆宫总卫，竟也无法与亲母同居浩然华室，只能蜗居在宫闱外缘一处小阁，若在别人多少有些委屈，可在他脸上只有坦然淡泊，不见分毫怨屈。
“小小寒舍，让王妃见笑了。”林曾航微微抬眸，见她眼中笑意莹然，不由一怔，往日那抹凌厉竟踪影全无，此刻的王妃悯柔若春水，清绝似仙姝，真真叫人移不开目光。
清妩杳然露笑，往他身侧迈一小步，“此处离宫门尚有距离，将军可否与我一路闲谈？”
林曾航复又惶惶垂首，“末将惶恐，王妃之请，自无不遵。”
冰砚携离玉远远跟在后头，小姐的脾性她是知道的，遂仔细跟着，不妨碍他二人谈话。离玉尚有疑惑，却因清妩阴晴不定的冷淡性情而心生畏惧，自然乖乖跟着冰砚守在二十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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