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尘的伪证

　　简直就是个劳模。

　　张亦风办公桌上摆着吴晨的工作安排，仔仔细细看完，当真只能暗自冒出这句感慨，也让他开始不再小瞧这位二十一岁的大男生：不乱搞人际关系、无不良嗜好、拒绝特殊交易、对该做的事情一丝不苟，俨然具备着会更加成功的苗头。

　　但吴晨越好，就越让张亦风厌烦。

　　正不自觉敲着桌子上的时候，助理忽然小心翼翼地进来：“经理，林老师好像来公司开会了。”

　　张亦风合好面前文件：“好像？”

　　助理紧张：“来、来了，前台打电话说的，只是我没有见到本人。”

　　张亦风吩咐：“我知道了。”

　　话毕他便把那几页文件塞进碎纸机，拿好风衣大步离开。

　　——

　　定期为Muise的艺人写歌是林砂的工作职责，每个季度苏秋都会给他些主题和风格要求，大部分是自由发挥，所以还不算难以应付。

　　这日林砂在会议室和歌手的经纪人沟通完诉求，便转着轮椅默默离开。

　　——

　　春节渐渐远去，北京也逐步泛起暖意。

　　他在冷清的走廊里忽然冒出个久违的念头：好像附近有个食材店不太远，不如买一点原料回家，烤个蛋糕吧。

　　如果每件事都怕麻烦，都没什么活着的乐趣了。

　　——

　　正琢磨的时候，轮椅忽然被人推住，顿时失去控制。

　　林砂回头看到张亦风：“你怎么在这儿？”

　　“吴晨没告诉你吗，我来发行部上班了。”张亦风笑笑：“乐器行靠爱发电亏了不少钱，再混下去难以和家人交代。”

　　林砂回神：“是这样啊，他怎么会告诉我？”

　　张亦风说道：“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还一起养一只乌龟。”

　　林砂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张亦风在公司为难吴晨，垂头撒谎道：“他的龟是他自己养的，多买了只叫经纪人送给我，算是感谢之前合作。”

　　张亦风半信不信，拿出两张票来：“秋天帮忙配音的电影上映了，陪我去看看吧？”

　　林砂立刻转动轮椅：“不去了，我要回家。”

　　可惜轮椅被张亦风拽着，根本纹丝不动。

　　两个都有些内敛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有可能被引爆的危险品。

　　这样拉锯真难看。

　　结果当然是张亦风更胜一筹，他用力推着轮椅朝电梯走去，俯身微笑：“看个电影小事一件，林老师到底害怕什么啊？”

　　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才是林砂更想问的。

　　先是蓄意接触父母，现在又虎视眈眈出现在Muise，说是全为了自己显然太自恋，但显然不可能毫无关系。

　　张亦风就像明知林砂在想什么似的，忽然笑：“我当然是想靠近你了，伴侣是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不会嫌麻烦。”

　　林砂被推进电梯，终于有点恼怒：“选个动都动不了的残疾人当伴侣，是什么嗜好啊，不觉得无聊吗？简简单单做朋友有什么不好？”

　　张亦风轻轻蹲到他面前，抬手摸上林砂的面颊：“不觉得啊，林老师从里到外都让我觉得很顺眼，喜欢你文文静静的性格——也想看到这张平静的脸在激情的时候变红、流泪，咬着嘴唇哀求我的样子，有了这种念头，是当不成朋友了吧？”

　　林砂使劲往后靠，皮肤冷到起了鸡皮疙瘩。

　　没想正在此时，电梯忽然停住，打开门来，外面站的正是吴晨和他的小经纪人。

　　林砂讲不出话，紧绷的心却本能的落了地。

　　——

　　吴晨正匆匆赶着去电视台，毫无防备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就拉开轮椅，大声质问：“你干什么啊？”

　　张亦风站起身，平静反问：“关你什么事？”

　　吴晨左看右看地问：“林老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林砂摇摇头，忽然拉住吴晨的衣袖：“帮我打个车，我要回家。”

　　“哦哦，我要去录综艺，你没意思的话，不如去看看热闹吧？”吴晨感觉到他身边的低气压，试图帮忙摆脱张亦风。

　　林砂摇头坚持：“我想回家。”

　　吴晨也没勉强，完全忽略张亦风的存在，吩咐宁旭：“那你开车送林老师回家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林砂扭头不再看张亦风，手却不自觉地愤怒握紧。

　　——

　　电话关机。

　　屋里黑着灯。

　　敲门也不搭理。

　　吴晨忙完拍摄，大晚夜匆匆赶到林砂家，蹲在外面很着急。

　　两次擅自开锁已经被骂了，他不敢再惹林砂生气，可是见不到又完全不放心。

　　吴晨拍了两下门：“老师……你到底在不在呀，你不说话我就等到明天早晨哦……”

　　几分钟后，紧锁的防盗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

　　——

　　林砂已经换了睡衣，在黑暗中低声问：“你闹什么？被邻居看到怎么办？”

　　吴晨带着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邻居已经出来两三回了，我说我是你亲戚。”

　　林砂：“我已经休息了，没事你走吧。”

　　吴晨想了想，忽然伸手把灯开开，又把防盗门关好，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

　　林砂的眼圈有点红，面色却一如往常的苍白，显然心情极差。

　　吴晨郁闷：“今天太着急去电视台了，那个张亦风是不是又找你的茬，我好后悔当时没——”

　　“都是同事，没必要起冲突吧。”林砂确实很郁闷：“没什么，他只是非要逼我去看个什么电影而已。”

　　“怎么可以这样！”吴晨依然义愤填膺：“都没跟我看过电影呢……”

　　林砂：“……”

　　吴晨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我理解老师，要是我不能自由行动，谁还强迫我去什么地方，我会气炸的！”

　　林砂属于内心非常细腻纠结的人，忽然听到他精神满满的话，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故而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累了。”

　　吴晨眨眼：“真的没事啊？”

　　林砂点头。

　　吴晨：“那我可以吐槽吗，我今天又闯祸了。”

　　林砂顿时显露出关心的样子。

　　吴晨低下头：“电视台拍节目不是有台本的嘛，非给我安排了言语冲突的环节，和其他嘉宾一起炒作，我觉得很蠢啊，宁旭又怂，我就自己去怼了导演。”

　　林砂担忧：“然后呢？”

　　吴晨：“当然没拍，导演也给得罪了。”

　　林砂无奈地叹气：“你就是这样的性格，虽然没什么错，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很多事情不只一种解决办法的。”

　　“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要点安慰。”吴晨点头。

　　林砂眨眼。

　　吴晨厚着脸皮说：“让我抱一下可以吗？”

　　林砂生怕他扑过来，挪着轮椅倒退：“不可以。”

　　吴晨郁闷，忽然脱了白球鞋蹲到沙发上抱住长腿：“心好冷。”

　　林砂无奈：“喂，你脱鞋干嘛，不要再住我家了。”

　　吴晨：“酒店外都是狗仔好烦，我无处可去啊。”

　　林砂皱眉：“你不就是北京人，回家好吗？”

　　“老师还真的很了解我。”吴晨微笑：“可我爸再婚了，我妈也再婚了，晚上十点，我去谁家看后爹后娘比较孝顺？”

　　林砂微怔。

　　吴晨身上没有半丝沮丧，朝他眨眨大眼睛：“今天我和老师都是一星运气，凑在一个屋子里，好赖可以变两颗星吧？所以收留我一点都不亏。”